卡洛看到了恋人坚毅面容上挥之不去的痛苦,他是想安慰夏尔的,话未出口却变为冷笑:“子民?你闲暇时创造了一些蝼蚁般的玩物,你会把他们当成有血有肉的生命吗?”
“神从来没有降下过任何福祉,正相反,我所做的只是满足神的一切娱乐,以便请它高抬贵手,不要在其他蝼蚁身上滥施神威。”
“既然你比谁都明白这点——”
“我们也许可以逃,你忍心看身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夏尔想,自己终究还是个卑微的人类,故此有怨憎爱恨,也有不止一种感情。纵然这是愚蠢的,但摸着胸口的骑士徽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
这一夜成了他经年不改的噩梦来源,每次梦醒,他都会如中风般虚弱地颤动,抱着卡洛求他不要走,不要在那些窥探的目光下分开淌着鲜血的双腿——
“骑士长,快醒醒!……您又做噩梦了?”
视线猛然清明,面前是近侍的小兵。夏尔倏然直挺挺自僵硬的行军床上坐起身,一步踏入脚下岛屿特有的湿软泥土中:“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卑职是想向您报备,中了土著毒药的同僚们已经好多了。”侍卫官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喜气:“神官们带来的祝福药水果然有用,等解决了这些邪门的毒药和疾病,我们一定能拿下敌人!赞美真神,赞美大祭司!”
夏尔捞起一块湿布拍在脸上,胡乱揉了揉。定睛看去,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要看很久才能看清桌上摊着一封未写完的信件。然而即使他的眼睛已经坏到了如此程度,手上肿起的硕大水泡还是突兀得分明:“很好,把伤病员及时和康复的人隔离起来,防守也不要松懈,下午我要巡视。”
侍卫官担忧地看了看他的手臂:“卑职明白了,但您是不是也需要一些圣水?”
夏尔摆手示意侍卫官离自己远些,忽而朗声一笑,无畏地用被病菌感染的双眼直视着太阳,英挺眉目被照耀得如此骄傲:“你还记得上一任大祭司叫什么吗?”
侍卫官疑惑地比了个虔信的手势:“卑职不知道,大祭司一旦成为祭司便只有神职,称呼他们的世俗名字是种亵渎。”
“亵渎,说得好,亵渎……”夏尔终于眯起眼,释然般地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你先出去安排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那卑职告退,您也好好休息。”
侍卫官离去后,夏尔费力地重又坐回了桌边,拿起鹅毛笔蘸了蘸墨汁,潦草地写着信,自己也看不清有没有串行:“我的眼睛快要盲了,字迹丑陋也请你原谅。”顿了顿,一记玩笑似的重笔:“你的神不至于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管吧?”
“没错,它不再是我的神了,每日每夜我都能听到死亡临近的脚步声,如今永生的虚无即将成为我的主人,我自由了,只是有些遗憾没来得及拥抱你。”
想说的话忽而塞满了胸臆,向来不擅文辞的骑士长飞快地写了下去,脸色迎着日光逐渐灰败:“刚才我问一个人,还记不记得前任大祭司叫什么名字,他的回答很有趣,像所有忠实的信徒。做凡人的最大好处之一大抵在于我们能去记忆美妙之事,也能被岁月宽容地准许遗忘,可这不是遗忘,这是谋杀。”
“你的神谋杀了一代又一代的祭司,剥夺名字,控制ròu_tǐ和精神,也摧毁他们所爱的人。尊敬的大祭司阁下,我的确以一名骑士的全部荣誉向你承诺过,我的爱不会背叛,可我不能起死回生。我仍然爱着卡洛,哪怕那条巨蛇要咬杀我,合上双眼前我最后想到的人只会是卡洛——”
“但卡洛已经死了,死在进入神殿抛弃了姓名的那晚,你我都心知肚明。过去几年或许我们是苟延残喘,或许是你的神忙于别的娱乐(花体字:比如吃人?)没来得及降下神谴,现在的结局仍在意料之中。”
“我既已被视为罪人,想必你的圣水对我无用。国王殿下对我颇多忌惮,这封信最终能否传到你手中都是个未知数,如果你能看到,就算迟了,我也希望你不要徒劳地伤害自己来为我开脱,能令这恶心的蛇憎恶,是我的荣幸!”
“它大约希望我挠破全身皮肤潦倒不堪地死去,但正如我说过的,它创造了我,却不能夺走我的魂魄。我将如一名骑士般奋战致死,我愿烈焰焚身,我愿共劲敌同归于尽,我愿分担你守护凡人的重责——”
夏尔不断地大笑,喉咙里咳出血沫,眼中凛然光采一闪,又抹去继续奋笔疾书。他不知自己写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艰难地忍着疼痛躬身套上僵硬战甲,而后提起宝剑踏步离开的。
恍惚中,这个伤痕累累的脆弱皮囊好像一直留在了纸笔旁,保持着落笔的姿势直到灰飞烟灭。而骑士长的魂灵则迎着无拘无束的阳光高高举起了手中宝剑,慨然悲歌自冥府中奏响。
那把剑越来越熠熠生光,枯萎的身躯也越来越下沉,直到眼窝凹陷、肌肤皲裂,而灵魂神采飞扬,一如既往——
一束阳光照亮了羊皮纸上最后一行字迹,不是墨汁,而是干涸的心头血:“神全知全能,但唯独不能准许我们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去爱。在生之中落空的,于死中笑看,我拒绝神的枷锁,但我心甘情愿将这自由的灵魂,永生永世献给你——”
“再会,我的爱人。”
end
ps:剧情是早就想好的,希望我不会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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