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睡不着。”崔然道,“明天就有成群结队的魔鬼,要扒我的皮,吃我的r_ou_。”
顾伦走来,抬手,一件东西递到崔然面前。
一只药瓶,安眠药。
崔然忽然失笑,低头摸了摸鼻翼。
顾伦道:“在你车中发现。”
崔然笑了一会,沉沉一叹,“我原本备好一把刀,又怕痛,按听过的说法,我决心不够。”
顾伦屏息良久,到窗台另一侧坐下,把崔然光着贴在窗台上的脚掌捧起,放到腿上。
“崔董遗嘱如何说?”
崔然道:“没有遗嘱,走得干脆利落。”
顾伦低下头,沉默。崔然指尖夹着烟头,往身边烟灰缸里弹一弹烟灰,又嬉笑着用脚去蹭他的胯。顾伦面色不改,与几个月前那次一样,一把捉住脚腕,不让他再造次。崔然盯着他看,眼波柔和,能流出水来。笑够了,渐渐敛容,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
又深深注视顾伦。
“我早就想过今天,却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崔然道,“很早就想好,老崔一死,我也跟着去,不必承担他留下的担子,在外人前也算做一回孝子。”
顾伦神色一变,浑身温度转寒。
良久,他一笑,眼睛泛红:“所以前些日子,你死了心不见我?”
崔然道:“老崔去新加坡时,我觉得他实在乐观,我要是确诊,绝对不会任凭就这样等待身体溃烂。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一刀了断。”
顾伦几乎要捏断他的脚,两人却都不动。
崔然道:“不愧为父子,老崔居然也和我想到同一处。”忽然闷笑,喉结滚动,胸腔微微颤抖,“而他真这样做了,我又忽然觉得他残忍。”
顾伦手略微发抖,许久,才控制好情绪,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眼角,“那你现在怎么想?”
崔然笑容渐渐散去,垂下头,将脸埋入掌心里。
顾伦沉吟片刻,声音变得柔和,像在他耳边呓语,“只不过是你父亲生病给你带来的影响,明天我们去看医生,你需要休息。”
崔然一笑:“顾老师,你觉得我现在除开吃下那瓶药,还能休息吗?”
顾伦哑然。
沉沉叹一口气,他抬手轻轻抚摸崔然脑后的头发,像给一只流浪狗顺毛——这只凶犬历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就是在如今,面对外界,也骄傲地维持姿态。而此时此刻,在顾伦眼中,不过是一个手无足措的孩子。
顾伦的手不及女人的柔软,却让崔然着了迷,舍不得挪动分毫。
许久,他慢慢抬起头,侧转身子,将五指张开,掌心贴上玻璃窗,看向窗外。雨还未停,窗上一层白雾,好像薄冰,手指抹开一个圈,圈中的世界那么小,只有巴掌大,好像手指收紧,就能将其捏碎。窗外是厚重的云层,似铜墙铁壁,将陆地与宇宙切开。月光杳无踪迹,每栋居民房都是一只铁盒子,上了锁,每扇窗后又是一个世界,各怀一段故事,或悲或喜。
崔然道:“前些年,某次去曼彻斯特。”
喉结滚动,停顿稍长。
又接:“中途遭遇巨大寒流,情况非常不妙。舱里人人恐慌,只有我无动于衷,塞着耳机听歌,看女人哭,看男人对乘务员痛骂不止。那一次,我就发觉,其实我随时都可以死去,同崔仲敏一样,连一封遗书也不用留。”
“这一次也同样,其实感染与否对我而言无可厚非。”他低下头,把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我只怕你死。”
顾伦一怔,像被铁索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半晌,他抬手,将崔然从玻璃窗上拉回来,楼进怀里。崔然身体一僵,不多时,顺势埋入他怀中,蜷缩起来。
“你不该死,有千千万万人会为你难过。”
顾伦道:“没有人该死,谁讲你该死?”
崔然充耳不闻,自说自话,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怕惊扰到他。
“假使害死你,我该千刀万剐。”
满室鸦雀无声。
时间像锯齿轮,从顾伦心口上一寸一寸碾过。他屏息许久,深吸一口气,把崔然搂紧,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靠上自己的肩。
崔然温热的鼻息往他脖颈上流。
“我已经向你讲,萧亦渟讲没有人会爱我,你听不懂?你大概早也清楚,我就是对过去的生活感到疲倦,发现你对我百依百顺,便在你身边暂时觅一座世外桃源。我再去找你,全是利用,利用你自我安慰,遮盖我被萧亦渟揭的疤。还有没有人比你更傻?你现在应当嘲笑我,同外面那帮人一样,等着看我笑话……”
雨声越来越大,一窗之隔,窗外狂风暴雨。
黄至渝与崔然一同接受采访。
崔仲敏之前没有公开病情,一时横死,更加使人瞩目。崔然不是头一次碰见这样一团乱的大场面——第一次是崔仲敏与黎冬琳婚姻破裂,第二次是黎冬琳婚外情曝光,然而两次都有崔仲敏这堵墙立在他身前,崔董事只手遮天,只要他寸步不离家门,其余一律不必过问。这一次墙倒,狂风暴雨向他袭来,随时像要将他刮倒。
顾伦联络好心理医生,他却无论如何也不去。两人各退一步,顾伦不再盯他做心理疏导,而崔然留下临时更换的新号码,每晚向他发送一条短信。
顾伦也有如此强势之时,崔然想想都觉得好笑。
随后的日子,每天在公司开各项会议,做相关后续安排,又要为崔仲敏的葬礼做准备,忙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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