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鲜卑族元氏最后一支血脉的传言又在他脑海中盘旋。
脚下开始凹凸不平的时候,石诚意识到,队伍已经开始上山了。
队伍像一条白色的巨蛇在黑魆魆的竹林中前进,这是一条铺了台阶的山路,石阶很窄很长,覆满青苔,弯弯曲曲盘旋而上,一直通向祭台。走到半山腰,石诚回头望了望,见到一副奇妙的景象。
队伍走过的路边全都是燃烧着的棉球,那光芒虽然微弱,但是那么多连贯成一条线,却硬生生的将这黑得可怕的丘陵劈开一条光的裂缝,弯弯曲曲的延伸到远方。
周围漆黑,风吹竹动时传来一两声缥缈的鸟鸣。没有人哭灵,没有人交谈,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走着,整个队伍安静得可怕,耳边只有身上的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掠过帽檐的夏夜凉风。
好在十二瀑山大概是这一带的连绵群山中最低缓的一座山头了,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石诚所在的先头队伍已经到达了山顶一块偌大的平坦砖地上。
趁着元家庄众人都在歇脚的时候,石诚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此处竟然人为的削平了半座山头,生生的在山岩中镶嵌进一块半圆形砖地,场地中央有块地面被烧焦,这里就是元家庄的祭台,不知道元家庄历代有多少族长主事一类的人物是在这里被化为灰烬的。
场地外缘砌了石栏,拦了铁索,石栏镂空成石灯笼的形状,已经有伙计点燃了矮粗的白蜡烛端端正正的放进石灯笼里,四周立刻亮了起来。围栏之外便是山谷,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元家庄,以及山庄后面那片平滑如镜的未名湖。
抬棺材的伙计满头大汗的靠在石灯笼上喘息,另有几个能干的伙计已经开始在场地中央搭起木柴堆,将棺木架了上去,并在木柴上浇上火油,顿时,一股臭味弥漫而来。
二姨太太似乎有些受不住这个味道,有些干呕,沈世钧立刻招手叫了石诚和另外一个丫鬟扶了她下去一边休息。
火焰燃烧起来舔舐着乌沉沉的棺木,众人肃然而立。火堆之前,三位年老的元家庄主事和元清河默然的站着,这表示他已然继承了父亲的地位,成为元家庄的族长。
因为浇了火油的缘故,柴堆越燃越旺,很快便将棺木吞噬殆尽,熊熊烈焰之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副棺架子,火堆中心传来噼啪的爆裂声响,仿佛那棺中尸骨的哀鸣。
忽然,近处山林之中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随即,一群鸟雀扑棱着翅膀冲向夜空。
这声枪响来得突兀,仿佛连那正在烈火灼烧之下升天的魂灵都受到惊吓,棺木轰然散架,燃烧的残骸倾入火中。
众人皆是一怔,接着面面相觑。
已经有眼明脑快的人奔到围栏边向下张望。
又有枪声陆陆续续的响起,枪响的地方亮起星星点点摇曳的火光,好像有人点起了火把,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弥漫上来。
村民们开始慌乱的扯下那一身麻孝,已经自乱阵脚纷纷围向年轻的族长和三位年老的主事,好在三位耄耋之年的长辈还算镇静,虽然不知道事情因由,但立刻就开始筹备着疏散人群。
“什么人竟敢扰乱族长的葬礼!”村民中不知道谁大声怒喝,换来大家的响应,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已经怒气冲天,捋起袖子,四下里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什物。
四散而纷乱的人群中,只有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是镇静如故的。
元清河和沈世钧面对面站着,隔着猎猎燃烧的火堆无声的对望,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这你来我往的目光之中已经交换了多少信息,泄尽了多少杀机。
很快的,下面传来枪声、喊杀声、哀嚎声、有人中枪倒地的声音,以及身边的村民惊慌失措的呼叫。
这一个月以来,元清河和李今朝通过石诚互通信息筹谋了今夜的行动,元家大宅里虽然有众多沈世钧的眼线,可因为谁都知道元家的贵客李今朝看上了少爷跟前一个小厮,看到这两人亲昵,倒也不觉得意外。
石诚的眼皮不住在跳,山下埋伏的,是李今朝的军队无疑,只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杀出另一拨人马,两拨人马就此在下面打了起来,连吹上这祭台的山风都带着血腥味。
眼看喊杀声已到跟前,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第一拨逃下去的村民被先锋部队逼退回来,茫然无措的围拢在祭台中央。攻上来的士兵大约有两三百,很快就把祭台挤了个水泄不通。这拨人马看不出是哪个路子,但个个都荷枪实弹装备精良,内行的人细看一下,士兵们分明都配备的是德国产的冲锋枪,眼下纷繁乱世,可以得到进口装备的军队,背后必定大有来头。
为首一人是个个头偏矮的小眼睛瘦子,比旁人多了两个肩章,他快步走到沈世钧面前说:“师座,我军在上山途中遭遇一小股抵抗势力,目前还不明确是哪一方,所以没有强攻,只是稍作恐吓,现在已经被逼退了,您看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沈世钧一挥手:“派几个人,把村民们都押回元家庄,加派人手看着,任何人不得踏出元家庄一步!我和族长主事们在这有些事情要商量。”
很快,村民们陆陆续续的被用枪指着赶下了山,只剩下元家大宅里的人和三位老主事。
其实石诚在这拨军队中并没有找到李今朝,他就明白计划已经落空了一半,此时再看元清河,他的面色已然冷峻至极,抿唇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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