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顶撞,还翻出完全无关的旧账当着十多人面大谈上海在“四一二”之后和c如何藕断丝连。上海立即把他一通毫无证据的话顶了回去,将话题拉回到正轨。他虽然不至为此发火,到底败坏了兴致。
呵。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要是我告诉你军统里潜伏了多少□□党员,看你不吓得屁滚尿流跑去抱爸爸大腿。
罢了。经他今天不带脏字的一顿痛斥,以后应该没人敢再拿党争之事干扰工作了。他被河畔冷风一吹,脑子冷静下来,心中郁结也化散而去。走到外白渡桥,率先入眼的是数尺宽的铁栅门,两侧排列铁丝网等障碍物和沙包垒砌的防御工事。1941年初以来,美日关系愈加紧张,租界氛围也一日日变得微妙,以往隔着这道象征性的铁栅门还会抽根烟拍张照的美日哨兵也断了往来,各自严防苏州河对岸的潜在敌人。
他看到一名熟悉的女人身影,穿着单薄旗袍裹一个披肩徘徊在桥头。他忙走上前去,唤道:“凡斯勒夫人?……唐小姐?”
女人迟滞几秒才转过身,看到上海眼睛微微一亮,喊出他俗名:“吴先生?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上回见你们的孩子还没出世,现在可好?”
“嗯,很健康的女孩,先生早前帮她起名叫海特尔。可惜……”女人撩回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说,“下午,我又看到一批陆战军人登上回国的船了。”
“战略调动吧。”
上海自是明白美国海军陆战队逐步撤出租界原因何在,只是不愿对唐小姐道明:她和一名陆战队员两年前领了结婚证,当时请来两位有名的沪上律师,上海也因此与他们相识。他对这位在北平出生的唐小姐颇为欣赏,还盘算过拿此事取笑北平。好景不长,凡斯勒先生去年冬天离开了怀孕的太太,随部队调回本土。【注6】唐小姐必是触景生情,他也不便多说。
“吴先生,你不用过度小心。先生走之前就跟我说了不少,我是受过教育的人,不会这点事都听不懂:美国凭在中国的这点兵已经不指望吓得住日本人了,万一真开了战,他们会立刻放弃租界。虽说这孤岛里面还繁华得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迎着她清澈的眼光,上海心中升起一股敬意。不论在何处,勇于直面命运的人总会受到尊敬。“你真了不起……”他说着,掏出一把纸币推给她,“用这点钱给令千金买吃的吧,有空我会去拜访你们。河边风大,早点回家。”
女人没多做推辞,鞠了一躬:“谢谢,你也请多珍重。”
冬天夜晚降临极快,与唐小姐道别后短短五分钟,公共租界便华灯初上,又落入一轮醉生梦死的循环。拨去浮于表面的繁华,其下才是他战场所在。上海招来一辆黄包车回到石库门老宅,迎门宁波便冲上前来,拽他在客厅坐下。
“上海,你记得5月军统破译的情报吧?”
“说日本打算对美采取断然行动的那个?”
“没错。后来不是又有日本海军想袭击珍珠港的密电吗……参与获取那份密电的日共探子,前两天被军方处决了。”【注7】“……没瞒住啊。”
随着日本军政府在全世界的战事推进,对异议分子也展开了越来越严酷的搜查,与他们合作过又旋而遭逮捕的日方人员,已远非十指能数。牺牲虽是常事,保护不了这些施以他们无私帮助的人总是令人扼腕。宁波却没有闲工夫感叹,说道:“人力物力都付出一堆,美国人也不好好考虑一下,还说我们没提供详细时间。要袭击的可是他们的军港,哪能这么不上心呢?”
“怕中国故意挑拨离间,把他们拖进战争。罗斯福政府已经算激进派了,可要是表现得太热心于战争,会被反对党联合民众踢下台的。”
宁波哼一声:“要是情报属实怎么办,这就不怕啦?不过照目前形势,日本不会马上做这种事吧……那就不是局部冲突,是彻底地撕破脸皮了。”
“很多人都这样相信。可是……”上海站起来,在波斯地毯上不安地踱步,“这几个月,华盛顿对日的贸易封锁步步加强,日本在南洋还频频出手,现在提供消息的探子又被处决了,火药味是一天比一天浓……日本人的心思,谁敢肯定?我俩倒是早备好后路,就怕……”
“就怕?”
上海停住脚步,凝视窗外。他看不见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只看见蛰伏在黑暗中无尽的虎豹豺狼。他眼珠转过两圈,像一只猎鹰锁定了目标,没有迟疑地,向宁波说:“我有个打算。去海上刺探消息,若果真发生不测,也好临时机动。”
“去海上?可你后天还安排去大后方做指导。”
“那件事只能推一推了。”
“随便你,我帮你摆平它好啦。”宁波惊讶归惊讶,倒也不想阻止,他和上海的思维回路很多方面都是接近的,自能理解他的想法。顿了一下,宁波放缓了语调,又说:“这次我不伴着你,你可一定要当心,少干冒险的事。”
“哈哈,不想想是谁上回被下了mí_yào?”
“小小的失误,别揪着不放啦!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1941年末的冬季,太平洋上空的阴云不断聚拢。夜空晦暗,水汽淤积,一场惊天霹雳正在风霜雨雪中酝酿,而它一旦出世,将要撕碎重锻的,远远不止于太平洋东西两个国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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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1941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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