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下终于撤得一片空荡荡时,宜昌目送远走的船队,不禁虚脱地倒在码头上。此时,日军的队伍已打到仅十几里开外。
长崎则受了重伤,被遣送回国,暂时主持后勤。
1938年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的平静中逝去。转眼就到了1939,农历新年。
“杭州。”苏州听见有人进屋,却没转脸,“你过来得真早。”
“都快日落了还算早?”
“哦。”苏州摇头,“居然过那么久了。我有点忘记时间了……”
杭州见到的苏州,裹着长长的绘着兰花的披风,一个人散着头发坐在古筝前发呆,手里握着不知什么细小的东西,握得相当紧。
杭州绕到他身旁,用尽量柔和的力道掰开他的手指。细细的银丝般的,断了的琴弦,还有磨出血的指腹。
没等他发问,苏州说:“东京来过了。”
“……!”
杭州也顾不得自己的举动很像现代烂俗八点档的男性角色了。他抓住苏州单薄的肩,摇晃:“他做了什么?别这样看我,说啊!”
“……没做什么。”苏州轻咳两声,提醒杭州冷静。杭州放开手但依然紧盯着他。“真的没做什么。在外面遇见,到房子里坐了一阵,说了几句话,就这么简单。”
听着苏州平和的语气,杭州这才放松下一点:“可是……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有些事情,我以为我看透了,即使悲伤也不会再感到那种痛了。仇恨也是,既然无济于事还不如暂时忍着,等到有机会报了再说。但是……但是……”
苏州拉住杭州双手。两行清泪顺秀丽的脸颊划下,如清晨迟早要被阳光蒸发的露珠。
那是新年到来的凌晨。苏州的百姓们总是聚集在寒山寺前等候钟声敲响。(注4)新年钟声寄托了人们对新的一年虔诚的祝福,对幸福单纯的祈盼。被什么样的政权占领,也半点关系不到这项雷打不动的活动。
苏州一如既往地混在人群中等待。人们见他衣服穿得暖和整洁,认定他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仍然在他周围空出一圈,不敢靠得太近。对此,苏州也没有办法。在富裕的年代,根本不会有谁注意他这身充其量只能算还讲究的穿戴。
他和他的人民一起,专注凝视那口写满沧桑、保佑他们走过百年的古钟。
“咚——咚——”
苏州不是一个佛教徒。不过,他依然和所有在场的无论衣衫褴褛还是衣食保暖的人们一起合起掌来,祈求老天保佑,祈求丰衣足食,祈求不再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祈求灾难、压迫和悲痛远离他们的祖国……也许,还有这个伤痕累累的星球。
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是听完钟声之后的事了。
苏州当即认出那人的脸。四目相对,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东京却冲他一笑:“没有通知就来拜访,失礼了,苏州郡王。”
苏州不答。东京也不介意,手势邀请他跟自己一块到庙里抽签祈福。苏州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力全放在东京的一举一动上。像个平民,没什么不正常的。跪在佛像前叩拜得也颇真诚,不似伪装,何况他没必要伪装。
直到出了庙,人群稀疏了些,苏州才发话:“东京先生,真没想到是你。”
“不用叫我先生。”东京礼貌措辞,“即使我父亲江户的年龄也比不上你,何况我这个小辈。”
“……我还是叫先生比较好。”
“没关系,随你的心意吧。”
苏州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不知道你要来,有失远迎了。”
“哪里,我只是凑热闹来玩玩的。因为贵国诗人张继那首《枫桥夜泊》,寒山寺在我国也是大名远扬呢,我小时候就从京都那里听过每年新年的盛况。今天一睹,寺院精巧,古木森森,人民挤得水泄不通,丝毫不比想象中差啊。”
“过奖。”苏州很想问问,现在的京都又在做些什么。
“新年比较空,我来逛逛,中午就走。苏州郡王可愿意在此之前为我奏一曲古筝?听说你谙熟此道。”
他要到他家去?“不敢怠慢。”苏州转过身,走向家的方向,“我并不非常擅长,恐怕要献丑了。”
从头至尾,东京都表现得太过温文谨慎,那个暴戾的形象也似乎随新年到来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还没爆发前,他就是这个样子行走在国内外的交际场上吧。
人可以有多面,但只有一个本性。
苏州弹《高山流水》。沉稳的山灵动的水,莽莽森林汩汩小溪,飘逸空灵的曲调在他的轻揉慢捻抹复挑下流过。他竭力沉浸在乐曲的天籁之美中,忘掉身边坐着的东京,口中不禁吟诗:“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衣带,飘拂升天行。邀我至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凌鸿驾紫冥……”
他恍然确然步入了诗的境界。远离俗世尘嚣,和华山的仙女一道遨游苍穹;人间的纷乱污浊,再也碰不着他……
连听着的那个人都有些动容了。
“俯视洛阳川,茫茫……走——”
弦断。琴声戛然而止。
苏州伏在琴上。过了一会儿,他回头,抱歉地微笑着:“年久失修,弹到□□不小心就弹断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很荣幸能一饱耳福。”东京起身,“我该走了。有多打扰,苏州郡王。”
“走好……不送。”
跨出门槛前,东京停顿稍许。他的话音仍是平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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