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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撑着头,注视青年在昏黄灯光下埋着头,笔尖刷刷地划过纸张。也许是第一次面对城市化身不可自抑的紧张,他写到第二段,一用力把纸面戳了个洞。莫斯科忍不住轻笑出声,青年难为情地抿了抿嘴,掏出另一张纸重新誊写。
莫斯科满可以阻止他,叫他就在破了的纸上继续写,反正是草稿,破个洞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还懒得去看。但他眼见青年的认真劲儿,又不想去阻止了。那全无动摇、庄重严谨得好似相信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神情,简直让他想起了——想起了——
他倚在招待所大门边上,被伏特加闹得头晕得很,决定休息半晌再上楼。北平提出战争既已爆发,自己留在这儿也只会添麻烦,要动身回国;莫斯科却不太希望他这么快就走。他请他留一天,到明日再详细商谈,谁知喝多了以后双腿不受控制,把他直接带到了北平住着的招待所楼下。
他想起那首诗稿还揣在前兜,尽管提不起什么兴致,为了早点清醒,拿出来读读罢。他掏出稿子,抚平纸面的褶皱,借路灯读了起来:阿廖沙,你可记得斯摩棱斯克一带的道路
——献给阿苏尔科夫
阿廖沙,你可记得斯摩棱斯克一带的道路,
下着连绵不断的、倾盆如注的暴雨,
废惫不堪的妇女们给我们送来陶壶,
怕雨淋湿,把它们像孩子一样摆在怀里,
她们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
跟随我们后面悄声祷告:“上帝保佑你们!”
并且按照伟大的俄罗斯古时候的成规,
一再声称她们是士兵们的心上人。
不是用里数,往往是用眼泪计算路途的近远,
大路向前延伸,一座座山岗隐没了它的踪影
一座又一座村庄,村庄,村庄与墓地相连,
仿佛整个俄罗斯是由它们汇聚而成,
仿佛在俄罗斯的每一座村庄后面,
我们的祖先们……
他猛然攥起纸,随便叠了两道塞回衣兜。看不下去了。
已经流下的、即将流下的,太多的血、太多的眼泪……
这是一个清楚自己归宿的士兵写下的文字。他活了800年,却积攒不起勇气,去直面诗里那些偷偷抹着眼泪的妇女,那些把一座座村庄连接起来的古老或新挖的坟墓。
他一路扶着楼梯扶手,冲上楼去,拍开房门。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门开了,披上外衣却来不及扎起长发的北平有点讶异地出现在门前。
“您这是……”一嗅到气喘吁吁的半夜来客喷出的酒气,北平便恍然大悟,领他到茶几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热水。
“打扰了。”莫斯科把面颊埋在热水氤氲的蒸汽里,低声说。
北平微微叹了口气。“您真是,叫人怎么说好呢?虽然我没什么立场,可乱喝劣酒搞坏自己身子,对战局可起不到正面作用啊。”
“您……怎知道是劣酒?”
“闻着味儿就猜到了。活了一把年纪,这点小伎俩还是有的。”
莫斯科默默把诗稿递过去。北平虽有些迷惑不解,但跟喝到半醉的人本来也讲不了道理,便顺从他翻开来读了。灯光半明半昧,淌过他乌黑的、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也映照着他脸上认真的神情,对了,就是和那青年相似的,全无动摇、庄重严谨得好似相信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神情——
而这个人,也清楚自己的归宿吗?
“是一首好诗。”北平抬起头,“我俄语不是太好,直接读文艺作品有点费劲,但这首诗很朴素,也非常地……kpr”
他用了“美丽”这个形容词,同时也译作“红色”。莫斯科说:“我只看了前两段,没读完。”
“您应该读下去。它很伤感,但从中发出的是您的士兵和人民的心声,他们正处于劣势甚至绝境,只有一副孱弱肉身去抵挡苦难和死亡,可他们坦然,不害怕,发出的是有力量的声音,读完它,您会获得慰藉的。”
“可我们……苏维埃、还有我们这些异于常人、高高在上的存在,在前线不断溃退的军队的指挥者,这些没能保护治下民众的家伙,拿什么去对应他们的坦然?简直是……不值得。”
“请不要这样想。您今晚状态不好,就不用勉强去读了,但我想您看完这首诗就会释怀。是作者把稿子给您的吗?”接到肯定,北平语气更断然几分,“是啊。您的人民……信任着您。”
“而我无以回报他们的信任,只推给他们眼泪和痛苦。”
“不要太自责,失利的时候谁都有。人民信任您,就说明您是值得他们信任的,无论如何不可以怀疑这一件事。我的城市四年前就被日本人攻占了,我参加过战斗,没能挽回,只能呆在后方,看着自己的人民受苦,还不断地失去兄弟姐妹……”北平静悄悄地站起来,走到莫斯科身前,俯首凝视着他,“和你们正在经历的一样,也是国土急速沦陷、没有反抗之力的局面,一切都糟透了……可是我们,沦陷的和没有沦陷的城市,都不曾放弃希望。1812年你们不也在一开始应对拿破仑入侵时处在劣势吗?您不惜把自己全城焚毁,换来战局转机。”【注3】莫斯科苦笑,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胸口烙印的旧疤之处:“那次是奉沙皇命令,迫不得已。我差点死于那场大火,伤疤至今还留在身上。实话说,和今天也不太一样。纳粹想把我们的民族连着理念一起烧光,相比之下法军的目的要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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