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广安侯求见。”季理又到孟煜身边,低声重复了一遍。他觉得圣上今日状态不太好,而且这会天都快黑了,这广安侯还真是,越来越没个规矩。
孟煜睁开眼,坐直了身子,长叹了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原本这时候不该季理说什么,可季理在宫里这么多年,好些事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先皇去后,这广安侯分明就不安分。圣上念他是老臣,还算礼让,他倒隐隐有种蹬鼻子上脸的样子来,季理为圣上抱不平,便大着胆子道:“圣上,今日天色晚了,不然属下让侯爷明日再来?”
孟煜却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不可。让他进来吧。你先下去,朕还没那么容易倒下。”
季理心下叹了口气,心道圣上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了。可人的年轻不是一辈子的,照这么劳累下去,不出几年,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好?
可这种话他不能说,也只能心里担忧。他还是遵照圣上的吩咐,出去让那小太监把广安侯请进来了。
广安侯赵廷先倒是气色不错,他身材些微发福,可人倒还瞧着精神,隐约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颇有些才气的。他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见昭宁帝坐在案前正看着他,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不知侯爷此时前来,是有何要事?”孟煜也不想和他绕弯子,索性免了那些虚话,直接问道。
赵廷先笑笑,倒是难得地没有打太极,直入主题道:“臣听闻,壇城定福塔修建,一直没有批复。臣有个学生,负责此事,臣想如此大事,圣上必当万分重视,便特来问问圣上的意思。”
孟煜没有立即回他,他直直地看着赵廷先,这位广安侯面带微笑,说话也不急不缓,好像这会他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在等着下属的臣子像他汇报。
这种感觉让孟煜心里很是憋闷。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他即位起的那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感是来自何方了。
“定福塔当初也是壇城做主修建,如今既然因为一些事情出了问题,自然也是壇城修复。当初先帝就并未插手此事,朕觉得,此事不必非由朕来定夺。”
定福塔不是皇家主持修建的,广安侯找到他这里安的是什么心,孟煜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官员盘根错节,不过是想借着修塔的名义从国库里掏点白银出去。
这事自打叶行舟从壇城回来就已经呈报到他这了,他一直压着不回复,也是不想遂了壇城某些人的意。毕竟如今形势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臣认为,此事还是由圣上裁决为好。”赵廷先好像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定福塔是为广大西南的百姓谋求福祉,圣上重视,百姓自然也念着圣上的好。壇城、澜州离盛京甚远,圣上亲去不容易,可修塔就容易了许多。更何况,”
赵廷先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面前坐着的这个年轻的帝王,眼里的轻蔑一闪而过,等人细看时,还是只有谦卑与恭敬:“圣上不想着定福塔,还要想想清台寺啊。”
孟煜猛然抬头,微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站着的这位老臣。他脸上仍是笑意,仿佛只是说了一件什么寻常事情。可孟煜知道,这是广安侯在提醒他,或者说,威胁他。
当年清台寺因为一场大雨落了两个瓦片,下面有人上报,先帝,也就是孟煜的父亲,并没有过于重视,只是让底下人自己看着修。
可就在那年,先帝去清台寺上香,遇到了刺客,险些丧命。那时广安侯尚没有如此高位,他挺身而出为先帝挡下一剑,也是因此才封了爵位,一跃成肱骨之臣。
那年就有流言说过,就是因为先帝没有修那两个瓦片,才险些遭了报应。可孟煜根本不信。
清台寺刺杀一案,其后被指是当时已经锒铛入狱的驸马陆均指使他人所为,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姑姑长公主不吃不喝,与先帝彻底对立。其后长公主府失火,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驸马在狱中自尽殉情。
孟煜一直觉得,所谓清台寺,根本就是有心之人借天命一说编织的一个陷阱。抛去他的帝王身份,他所有家人的遇难,皆自那个地方而起。不管是流言诛心,还是后来一场大火他姑姑一家家破人亡,清台寺,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
广安侯,这是要让定福塔,成了他的“清台寺”啊。
“圣上觉得呢?”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奏效了,广安侯赵廷先这时候看起来分外轻松。他在孟煜面前虽以臣子自居,可一向让人不自觉就认为孟煜才是晚辈。
孟煜沉默了良久,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朕觉得,侯爷的建议很好。只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继而也像是轻松下来般,淡然道,“朕不是先皇,定福塔也不是清台寺。壇城修的塔自然归壇城所管,朕该批复的,是建宁的大坝河堤,在朕心里,这也是百姓希望朕做的。”
赵廷先脸上的笑容明显地僵了一下。
“天色已晚,侯爷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尽早回去吧。近日事务颇多,朕看侯爷脸色不是很好,还是要多多休息,保重身体。大俞有今日之繁盛,还要靠像侯爷这样的肱骨之臣,替朕分忧啊。”孟煜语重心长地说完,复而起身,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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