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没了的…是名小皇子。听闻圣人甚是哀痛,丧仪之重几乎比肩合德太子。”秦相英小心翼翼地说。
皇后眸中神色难辨,良久后才说:“不…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只是我的女儿,女儿而已。”
她袖中昙香阵阵,恍惚间像是回到多年前的夏夜。陈家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她双手捂上微凸的小腹,拼命地哀求:“我们的女儿…”
而她的丈夫,背过身子离开,轻轻带上房门,将她留给了陈家的仆妇。
前尘往事尽数停留心中,分明一场死亡能够解决的夙愿,她却无端停留在这世间。
皇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泪意早已不见,冷漠又自持:“陈家父子兄弟阖墙,人人心中皆有杀意。乌孙胡姬既是睿儿想到的主意,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
“你修书秦老淑人,只说陈克令中毒日久,如今强弩之末。他坠马之后自有我亲来送药,陈继尧会奉我懿旨约束陈府上下,抗命者格杀勿论,兄妹二人联手,将陈克令鸩杀府中,不留痕迹。”
“另外…裴家不可尽信。当年中秋夜,裴太傅买通殿下身边乳娘设套害他,幸得我用宫中太医及时下手处理,才不至无可挽回。你妹妹如今留在裴府,切记盯紧裴安素。如有异动,即时来报。”
“以圣人心思,睿儿断无可能顺利登基。而下情状,必得军权在手。北境动乱,朝中无人,殿下该借此机会领兵北伐。即便将来有日朝中动荡,也可起兵勤王反攻入城,便如定王当年一般。”皇后沉吟,“只是…长信殿中,殿下身边那位侍女有些古怪…怕是,来历有些不明。待我与她会面之后,再行定夺。”
及至太子生辰宴上,陆天师大出风头。一向胜券在握的皇后,初次露出了彷徨的神情。
“圣人此次这局设得细缜,欲以巫蛊嫁祸殿下。”她冷笑,“多少年了,心机和眼界都还只有这么浅薄。”
皇后低下头,说:“此番破局,怕是我与殿下二人无法两全。若是身份暴露,以皇帝盛怒,恐我此次在劫难逃。”
秦相英大惊,连声问该如何。
皇后却微笑,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我已修书予殿下,将你与秦家都托付给他。睿儿自来纯孝,我的话,他不会不听。”
秦相英嗫喏,皇后却了然地点头,劝慰她道:“我做皇后能苟活至今,无外乎忍之一字。”
忍父,忍夫,忍子,忍皇权和父权。
“刃下挑心,有辱不生嗔,做无争士,常行大善人。待你日后做了睿儿的皇后,切记戒急用忍,心头永存一刃,方能长长久久立足。”
皇后细细喁语,像是叮咛离家的孩子,可突然之间,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凌厉。
“只一点,只一个人,你不要忍。”皇后直直看着秦相英,沉声道,“我死之后,殿下身边那位凤姑娘,来历不明恐对太子不利。若有机会,将她彻底铲除,切勿给自己留下隐患,又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皇后语焉不详地留下遗言,字字箴言刻在秦相英的心中。
彼时她尚且不明,皇后既知泰安有所不妥,为何不一杯鸩酒了结了她。
直到军营之中见到太子对泰安细致入微的维护和关怀,才隐隐约约明白了皇后投鼠忌器的顾虑。
“阿凤姑娘,相英并非善妒之人。”秦相英转过身,轻声对泰安说,“我既有鸿鹄之志,便早已舍弃儿女情长,迟早有日要替殿下操持后宫绵延子嗣。你身家弱小,又与我秦家交好,我何必特意为难于你?”
“只是因皇后娘娘指点,我对你早有防备之心。直待你坠下城楼之后,心中种种猜测才一一落实。”
秦相英提高声音,质问泰安道,“你为妖孽,受何人指使魅惑殿下,害他性命?殿下可是出事?不然为何云州被困至今,仍不见燕军大军回援?”
她温言在前厉语在后,柔和的语调骤然提高直击入心。
泰安却轻轻握住她的手,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从怀中掏出《圣祖训》,放在她怀中。
“你既然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知不知道,怎么杀了我?”
她的眸光清澈,日光下光芒璀璨摄人心扉,宛若星河晓空,薄唇轻启,淡淡说出她最后的话语。
“灭我元神,毁我真身,让我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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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东关长乐坊,有一道观名万寿。突厥围城,数十位道士由观中下山,站在城墙上驰援燕军。
夕阳低后,暮云齐敛,泰安矗立在万寿观前,看着浸透晚霞的天边。
“可还有话说?”大限在即,就连秦相英询问她的声音中都带了明显的犹豫和不忍。
泰安回过头,望着已腾起一片袅袅轻烟的鼎炉,微笑着摇头。
薄薄的一本书册,被秦相英投入了乌金的香炉中。鹤目长须的老道士站在她的身边,手中一柄拂尘,念念有词。
黄色的符纸伴随黑色的烟灰,在香炉上方盘旋不散,像是扑火的飞蛾苟延残喘。
泰安静静地看着,晚霞零乱新月如钩,远方似传来战鼓赫赫火色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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