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相差太过悬殊,一场箭雨之后,李彦秀几乎瞬时落了下风。
他面色铁青,以清凉殿的銮柱为障,迅速指挥着身边的亲卫边战边退。
泰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宫变当夜。
同样的地点,相似的时间,如今他朝殿内退守,当日的她却是在侍卫的守卫之下一点点地朝殿外逃离。
轮回的宿命,善恶到头,谁也逃不过。
她揪紧了胸口,突然间有种大仇将报的释然。
她的兄长,她的家国,都被她曾经的恋人亲手毁灭。
而如今,她手刃真凶,替家国复仇。
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燃更热血的事情了。
疼痛和快意并重,她眼角含泪,嘴角却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泪光朦胧地看着那渐渐被逼至内殿的李彦秀,困兽般地反抗。
定王麾下的陈克令果然骁勇善战武艺超群,与李彦秀几次来回不落下风,金刀挥得虎虎生风,凌空劈下,生生将李彦秀的虎口震得鲜血淋漓。
胜负将分,成败眼看便成定局。一个晚上的时间,区区数个时辰,王朝数次更迭,数位枭雄被灭。
谁能想到今夜之前手握重军的二殿下李彦秀,在诛灭了亲生父兄之后,竟会戏剧般地被黄雀在后的定王全歼?
泰安眼睁睁地看着李彦秀的脸上沾染红色的血迹,彷徨中竟不知从心底何处,生出丝丝缕缕的心痛。
李彦秀恰在此时抬头,隔着汹涌的人群,直勾勾地望进了她的眼中:“泰安……”
她隔得那样远,却因那藏在他胸中的元神,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挣扎和恐惧,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口中说出的话语。
“泰安,你问我对卢燕是否问心有愧?”他笑得凄凉,“可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定王小叔,对你父兄是否问心有愧?”
“什么?”泰安猛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
李彦秀缓缓勾起唇,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定王今日一击得手,于宫城内外皆有响应,又何止十年谋划之功?”
“还不懂吗,泰安?定王离京时送给你兄长的百余家丁,和那只九龙金杯,才是你兄长坠马暴毙的原因啊!”
他的唇边沁出鲜血,将他雪白的牙齿染得诡魅,嘲讽地笑道:“泰安,为虎作伥的感觉如何?你恨了这么久的我和李家,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而已。而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苦心积虑引入皇城的定王卢启,才是谋害你兄长的真凶?”
泰安猛地回头,薄如蝉翼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一眼撞入身旁定王幽幽的眼眸之中。
皇家哪有情义?皇家哪有真心?皇家,哪有好运气?
从来都是森森白骨之上,未竞的棋局。
第137章 绝境
短短一日之内,定王动员万人大军由咸阳入京,由玄武门开始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扫荡了李彦秀留守下来的御林军残部。
骑兵齐整,膘肥马健;弓箭备齐,步兵更是训练有素,此时镇守在清凉殿外声势震天,还未交手,就将李氏旧将威慑了去。
定王打得这样容易,李彦秀败得不堪一击,绝不会是一朝一夕的功力。
今夜种种早在蛰伏多年的定王谋划之中,就算不是中秋夜的泰安,也会是别人递来消息,将李氏父子的动向一点一滴送出去。
定王本是太宗幼子,当年也曾万千荣宠于一身。及至后来太宗过世中宗继位,一向宽厚仁爱的中宗愣是将定王留在京中十余年,直至太子成人才放下戒心,终将定王放归封地。
离京之前,定王将府中家丁尽数托付给了合德太子。合德太子为人仗义,待自家下人已是慷慨大方,待定王府的下人更是一视同仁。百余名定王府的旧仆被他收归己用,散落在东宫的各个角落。
他送出的九龙金杯亦有玄机,盘旋在杯中的九条金龙口中衔珠,那珠子本该由乌木所制,防腐又辟邪。
哪知九龙金杯中的金龙,衔住的珠子却是由草乌所制。
乌木与草乌,一字之差,却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别。草乌性毒,以龙珠的模样浸泡在酒中更易挥发毒性,长久饮用腰膝酸软头风喉毙,必将命不久矣。
说穿了,便是下给兄长合德太子的毒药。
兄长当日亦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一片真心对着这个教他武艺骑马的小叔,真的很难不受影响的离开。
身在皇家,最不该有的特质大约便是心软和念旧。
中宗心软,放虎归山。定王卢启在京中隐忍十年,苦心谋划了一场归权的复仇。
合德太子念旧,将儿时与定王的情谊放在心中,引贼入室,将定王的心腹亲手安插在自己的府中。
马倌、伙夫、门房……处处都有陷阱,处处都逐渐不再可信,水滴石穿般将本来铁桶一块的太子东宫慢慢侵蚀,直至太子坠马暴毙而亡那一日。
真相其实从来都不复杂。
最简单的原因造就了最干净的结局。
身在权力漩涡的泰安全家,都在一个个看似忠良敦厚实则心怀鬼胎的世家之下,成为了任凭摆布的傀儡。
李家利用她,定王利用兄长,软懦的皇帝迅速地倒了下来,唯有她十年前坚守住了亡国夜,为卢燕守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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