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眼锋如刀,右手一挥,数位武卫围成一圈, 步步紧逼。
夜幕之中火光摇曳, 小太子心口如同被一块巨石堵住,呼吸间皆是难耐的难受。
三十年前泰安命丧火中, 清醒之后又附身于书,生平最怕见火。自她到来,东宫之中再无明火,烛台全以纱罩围起,生怕惊扰着她一星半点。
而现在, 她周身遍洒酒液, 却无所畏惧般在这火光之中穿梭, 仿若扑火的飞蛾,视死如归。
太子心急如焚,右手紧紧攥住那桌案,关节发青,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间在脑海兜转一圈, 偏偏无一可用。
泰安这样诡异的“暗器”窜出,恰恰正值大司马对他刁难侮辱的关键时刻, 若是太子此时冒然出声阻拦, 恐怕今日寿宴之上, 他和泰安二人都难逃脱。
泰安倒也聪明, 借着风力速度极快,也不飞远,只近近靠着大司马身侧盘旋寻找机会。数位武卫手举网兜却不敢全力出手,生怕不慎击中了大司马。
大司马没了耐心,他本是武将出身,见势一把抓过武卫手中的网兜,瞅准泰安扑来的间隙,狠狠兜头罩下,正正将泰安扣在其中!
小太子再忍不得,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高喝道:“大司马好手段!寿宴之上,竟请江湖术士施法作乐,这知道内情的,高赞您一声彩衣娱亲,不知道内情的,怕是以为您醉心巫蛊厌胜!”
他中气十足,话音高昂,句句在理,话音刚落,方才还嘈杂不已的花厅立刻一片寂静。
小太子环顾一圈,人群中找到侧坐在他身后的中书令裴郡之。
裴郡之感受到他的目光,两人深深一望,裴郡之缓缓抚髯,勾唇笑了。
巫蛊厌胜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子三言两语之内,将行刺大司马的“暗器”描绘成大司马“巫蛊厌胜作法出了乱子”。
裴郡之挑眉,不由感慨难怪太子身陷逼/奸疑云都可翻身,果然是聪慧过人,加之脸皮忒厚,忒厚了些。
不论如何,太子今日愿当出头鸟,为裴家做一次砍向大司马的尖刀,裴郡之乐见其成,便冲太子微微点了头。
大司马在朝中浸润多年,哪里听不出小太子此时话中落井下石的意味,闻言嘲弄地冷冷道:“竖子不自量力!”
他手腕一抖,将锥状的纸筒泰安捞起,一边站起身,将手中网兜交给身旁静候的武卫,一边开口冷冷回怼太子:“殿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老夫做寿遇袭…”
便是此刻!
便是大司马开口说话的此刻,原本被罩在网兜中一动不动的泰安骤然跃起,身姿在空中旋转一周,将自己由前粗后细的圆锥筒,卷成一只极细极长的纸箭,便趁着大司马说话分神的一霎,从网兜指缝宽的缝隙中猛窜出去,冲着大司马的眉心直直戳去!
她速度极快,飞镖一般。大司马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泰安机敏,顺势调转了方向,贴着大司马的手臂朝他的眼睛中钻。
大司马大惊,情急之下侧身避让,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被泰安卷成的纸箭擦着瞳仁飞过。
鲜血霎时涌出,顺着大司马的右眼缓缓流下。大司马眼前一片鲜红,迸发出惊天怒吼,猛地拽过武卫高举的火把,向泰安飞逃的方向砸去!
橘红色的火星溅到了泰安的裙摆,眨眼的瞬间,又或者是漫长的很久,一簇小小的火苗从她身后缓缓腾起,沿着那被酒浸湿的身体穿透了她的全身。
小太子清楚地看见她朝着他飞来时的表情。
惊慌、恐惧和一点点的自豪,和她扑身刺向大司马的大义凛然,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小太子下意识地想笑,想嘲弄她说你果然还是我知道的那只胆小鬼。
可是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见她被燃成了一只小小的橘色火球。
火光翻滚,他未曾听见她小小的身躯发出一声哀嚎,只这样安静地燃烧。
须臾之后,火光不再,只余下漫天纷飞的纸灰,洋洋洒洒飘散在漆黑的夜幕里。
什么也不曾留下。
热血上涌,小太子胸口剧痛,仿佛下一秒便要炸裂,头脑却像从来未有过的清醒。
心中恨不得将大司马千刀万剐,可他薄唇轻启,生生将无穷尽的情绪埋在心底,说出的话平静又轻柔:“大司马好手段!我今日诚心赴宴以示皇恩,不想竟于筵席上撞破大司马行巫蛊之术。不知大司马厌胜巫蛊所为是何?是不满圣人,是不满皇后,还是不满今日赴宴,又鸠占鹊巢的我啊?”
太子字字淬毒,直指大司马巫蛊厌胜是为谋害皇嗣。
时机甚巧。
宫中皇后月份已大,两月之后即将生产。若是此时太子遇害,皇后诞子,太子之位岂不是要易主?
裴郡之冷冷听着,暗在心中为太子的机敏叫一声好。
大司马眉下鲜血未止,已有随侍府中的军医上前处理上口,此时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闻言连眉头都不抬一下。
太仆寺少卿贾士豪上前,双手一拱:“殿下明鉴!方才席上众人看得十分清楚,大司马与您相洽甚欢,恰逢此时遭暗器袭击,还伤了右眼血肉模糊。分明是暗器伤人,又何来厌胜之说?”
又有卫尉寺掌卫钱朶守附和:“殿下这话忒是奇怪!暗器伤人,伤的可不是殿下您啊!事出紧急理当捉拿追逃刺客,不知殿下口口声声指责大司马,可是为了模糊焦点,放那刺客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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