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脸上都划了一道半深不浅的口子,便硬是将这一句四平八稳的话给衬出了几分悍然的血腥气。
姜云舒只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底慢慢爬了上来,她声音有些干:“我师父呢?”
雁行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凉意瞬间便从脚底窜到了头顶,姜云舒难以自控地哆嗦了下,声音骤然往上提了一倍有余,厉声道:“我师父呢!”
陆怀臻连忙拦她,却被一掌推开。
雁行眉峰挑起,骤然紧缩的瞳孔中透出一点不知是愤怒还是讥讽的情绪,可最终却只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你现在想起他了?”
姜云舒一窒。
明明是临近满月的夜晚,却阴云密布,天色暗得令人心头发沉,铅灰色的云一层层累起来,像是浸满了水的旧棉絮,越压越低,给人一种窒息般的错觉。
而破晓之前的短暂时光,便在这样的压抑氛围中,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连人群中的窃窃低语都沉闷如夏末垂死的虫鸣。
终于,不知是谁低低叫了一声:“天要亮了!”
一个熟睡的婴儿被这一声吵醒,挥舞着短胖的胳膊大哭起来,他年轻的母亲连忙局促不安地轻声安抚,然而,这边还没停住,就又有更多的婴儿和不懂事的孩童被勾起了一整夜的惊惶不安,哭声化成细小的骚动,涟漪一般渐渐扩散开来。
可这一串浅淡的涟漪刚刚蔓延到雁行脚下,却立刻被截断。
他站在人群正中,冷声道:“所有人按我之前吩咐,准备!”
姜云舒有点茫然,却见与他同来的一众筑基修士先后抛出了数艘纸船。纸船见风就长,落地时已如寻常渔舟大小,甚至还有船篷,单薄的黄纸帘子在最后一丝夜风中轻轻飘荡。
百姓们便在他们的示意下,带着满脸疑惑依次上了船。
这纸船应当是芥子舟,看似不大,却怎么也装不满,竟颇有余裕地将全城男女老少尽数容纳了进去。随后,放下这些纸船的修士也跃上了船尾。
纸糊似的船桨凭空出现在他们手中,轻轻一拨,船身便漂浮了起来。
雁行默然一瞬,目光从初现的一线天光移开,远远投向北方,而后,用力闭了闭眼:“跟我走!”
或许是逃走的诱饵实在太尽职尽责,又或者是运气终于眷顾了这座风雨飘摇中的古城一回,城南居然真的没有多少妖兽。
带人在此守卫的,正是那瘦长脸、相貌活似黄鼠狼的中年修士,他带了几个年轻弟子迎上来,往护送的队伍中望了一眼,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拱手道:“道友,这是我家还有郎家的几个后生,他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若不嫌弃,就带着他们一块走吧!”
城南虽并非最危急之地,却也远远谈不上平和,此时抽离人手实属不智之举,可不知为何,无论是雁行还是其他几名结丹修士居然都没有拒绝。
那几个年轻弟子似乎早有预料,也并未显露惊诧,唯独一个稚气最重的女修在拜别时最终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雁行默然地看着她,只觉心里像是被什么给搅成了一团。
不过半个多时辰之前,同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发生在战况最为惨烈的北方。
妖兽疯了似的前仆后继,腥臭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却挡不住它们悍不畏死的冲锋,而它们每推进一线,地上便要留下数十具乃至更多的新的尸体,无论是妖兽的,还是守城的修者的……
已经有许多人从其他方向前来援手,可是依旧不够,远远不够。
仅仅一只食灵兽便困住了太多人,凡是被它碰过的东西,哪怕是天地蕴化的灵宝也逃不掉化为凡铁的命运,一夜之间,已不知有多少人被它吸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元,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之中被妖兽分食。
每个人都知道,这一仗打不赢,他们拼尽全力的施为也不过是为城中的百姓多争取一点逃离的时间。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选择退缩。
雁行想,原本他才应该是留下死战的那个,妖兽的利爪与獠牙应当是用他的身体去挡!
然而……
宁苍城的修者们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将生机留给了外来的散修,就连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将最有希望的晚辈送走,为自己绵延千百年的家族留一线血脉。而与他一同长大的师弟,也只是平静地决定,要与为他牺牲了太多的左氏共赴绝境。
他无法说服谁,时间也不允许他纠缠迟疑。
而到了最后,他也只能满怀悲怆地郑重一礼。
没有人还礼,就连叶清桓也只是坦然接受。
——这一礼,本就是敬决意舍生的同道,所以还礼不必用轻飘飘的言辞动作,只需用一腔热血。
新来的修士们很快融入了人群,尚未好好处置身上的伤口,就各自担起了探路与护卫的职责。
御剑之人时刻往返不断,几乎在这一行特殊的逃难人群外缘划出了道道此起彼伏的虚影,他们每个人都还年轻,却没有人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就好像过往的青涩与浮躁全都在这过于漫长的一夜之间被磨平了。
有人掀起芥子舟上的纸帘,怯生生地往外瞅了瞅,似乎被船舷两侧飞快滑过的云气吓到了,动作僵在了一半。
船尾撑桨的修士垂眸看了她一眼,发觉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大张着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手指局促不安地揪着衣角的补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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