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比较健全的年轻一点的劳力就剩马高阳了,尽管他对妈妈有成见,但他听说我家的情况后还是来了,跟王爷爷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年轻妇女,在王爷爷的指挥下,很快把奶奶装上架子车,又盖好朔料布,王爷爷非要跟着去县医院,但被大家坚决阻止了。
雨没停的意思,黑暗助着雨威,满地的泥泞张牙舞爪。马高阳驾着车把,左拧右拧地往前拉,张同祥没有胳膊,只能将绳套在身上,他拉车的绳子一直绷得很紧,我和高婶,还有几个妇女,弓着腰推着车身。脚下又黏又滑,我不知道怎么走过那一路的,反正到县医院时个个都成了泥巴人。
还好,经大夫检查,奶奶不是大家担心的二号病,是急性肠炎,大夫说,幸亏来得及时,如果再晚一点,奶奶就没命了。奶奶从抢救室被推出来时已经天亮了,医院没有空余病房,只能把车板当病床,在过道里给奶奶输液,过道里的车板病床也是满满的,一个挨一个,我们只能紧贴着奶奶的病床站着。我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我又被护士叫去,护士说奶奶的押金不够了,再不交钱,就要停止输液了。抢救奶奶的时候我就把身上的钱全掏光了,那还有钱呢,我哭着告诉高婶,高婶说:“反正你奶奶也活过来了,我看没多大事了,我们都在这儿呆着也没用,你就暂时在医院呆着,我们回去给你筹钱,你看行吗?”高婶让我一个人呆在医院,说心里话,我很害怕,但是,我又没地方弄钱,我只好咬着牙点点头。尽管奶奶止住了呕吐,但是,还是腹泻不止,来医院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带,除了奶奶身下的褥子和身上的被子,没有任何可供擦屎的东西,我看着躺在屎窝里的奶奶急哭了。临床的家属被熏得受不了了,她们给我些发黄的粗纸,让我给奶奶擦一擦,我搬不动奶奶,只能把手伸到奶奶的身子下面掏着擦,这样不但擦不干净,而且,弄得我两只手上都沾满了屎巴巴,我费了很大的劲,纸也用完了,也没擦干净奶奶身上的屎巴巴,我把脏纸扔到厕所,对着水管冲一下手,这时,我的泪就像从水管里喷出的水,一下子从眼睛里涌出来,我伤心地哭啊哭,在厕所哭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奶奶还在那儿躺着呢。我眼含着泪珠回到奶奶病床旁,神情恍惚地熬时间,我一直等到过了中午饭才看到高婶,高婶替我交上钱,然后拿出好多馒头,并说:“饿了吧,快吃吧。”我摇摇头,说:“不饿。”但是,当护士又给奶奶输上夜,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
奶奶病了一场,不但没要去她的命,反而神志恢复正常了,这让村里好多人都想不通,但村里人议论最多的还是妈妈,说妈妈太狠心了。奶奶的病给我带来的惊喜大于惊吓,我甚至想,奶奶怎么不早大病一场呢,如果早这样多好,妈妈就不会动不动拿奶奶出气了,我也不会老顶撞妈妈了,也许妈妈就不会走了。尽管妈妈有她的苦衷,但我还是不能原谅妈妈抛下我和奶奶,一走了之。妈妈走后,村里人可怜我们,和我们家又恢复了以前的和气,慢慢的,我对村里人的恨意也消失了。要说变化最大的还是奶奶,病好以后,奶奶生活极有规律,该干啥就干啥,从来不提爷爷、爸爸、哥哥、妈妈的事,好像这些事从来没发生过,和村里人也是有说有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岁月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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