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梅姐已经于半个月前在我的陪同下住进了吉大一院,得知今天梅姐要生,我四点多就起床了,并不是因为天热,而是因为心中焦躁。com
我在书桌前干坐了半个小时,不知道要做什么,拿起一本书又放下,想听歌又听不进去,困得直不起头却又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六点,寝室楼终于开门了,我急匆匆地冲出南五,直奔吉大一院来。
梅姐脸色红润,平静而安详。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冲我微微一笑,仿佛是即将奔赴前线的战士与自己的亲人作别。
我坐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轻轻地亲了她一下,她竟然抱着我亲了起来,弄得小护士满脸通红,不知所措,赶紧躲避。我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说什么。
下午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仍然是一脸微笑。我在外面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抱头,一会托腮。旁边等待的男士都纷纷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猜他们心里一定在想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生瓜蛋子、毛头小子居然也有媳妇了,而且媳妇要生孩子了,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了!
我丝毫不管他们的眼光,因为他们惊异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担心和焦灼。我左边的男士不断地抖腿,先是左腿抖,抖了三四分钟,估计是左腿抖累了,抖酸了,开始抖右腿,右腿抖了三四分钟,又换回左腿。这是我最讨厌的,抖得我更加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我右边的男士不停地吸溜鼻子,一下,一下,又一下,一直吸溜了将近一个钟头,差点把我逼疯。我真想转过头去对他说,为什么不去洗手间擤一擤鼻涕!你是没有卫生纸吗?
挨着那个吸溜鼻涕的人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短发,戴着眼睛,一身的书生气,他的特点是不停地喘气,仿佛是刚被狼撵着一路跑到吉大一院似的,有时大口喘气,有时小口喘气,一直喘了将近一个小时,搞得我都快不会呼吸了。
我心里乱得很,于是起身踱到了一楼的大厅里,看正对着门的墙上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药家鑫被执行死刑的场面。但见两个高大威猛的戴着面具的刑警,押着药家鑫走出牢房,让他在死刑执行书上签了字。
此时他已经泣不成声,一脸苍白,他知道马上就要被执行死刑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逝去,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签完字,刑警就押着他离开了,进了警车。根据上午在场人士的回忆,那天天气阴沉,下着小雨,一车人都不说话,默默地看着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车窗玻璃上,都在为生命的最后时刻送行。
不一会儿,车队悄无声息地驶进了行刑现场。药家鑫平静地躺倒在执行床上,眼神像临终前的病人一样安详。他躺下去的那一刻,看了看外面的人,给了他们最后一个微笑。
一位工作人员用绷带固定住他身体的主要部位,使他基本不能动弹。另一位工作人员让他把手臂伸进床边玻璃墙的一个圆孔里,五分钟后,玻璃墙那边的一位女法医把针头扎进了药家鑫的静脉血管里。
注射开始时,他紧握着拳头的左手手指一个一个地打开,仿佛是在数数,一、二、三、四、五,再一个一个地收回,一、二、三、四、五,每数到二的时候,他就朝着外面看的人竖出食指和中指,做出“v”的手势。在他第三次做出这个手势的时候,突然停顿下来,手指瞬间无力地半摊开,垂下,电脑显示屏上的脑电波停止了跳动,变成几条毫无生息的平行线,注射全程不超过两分钟。
整个过程很平静,穿白大褂的法医、穿藏青色制服的公检两家领导及执行人员都不说话,默默地做着,看着。
确认他死亡后,工作人员解开缠绕在他身上的绷带,取下戴在他身上的仪器,把他从执行床上小心地抬到推车上,慢慢地被推进了太平间……
听着他的讲述,我禁不住唏嘘感叹起来,几颗大大的泪珠滴落下来。我擦了擦眼泪,竟然捂住脸,大哭起来。
药家鑫固然该杀,可是毕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一个年轻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啊!永远地逝去了啊!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啊!
他再也不能吃饭、睡觉、听歌、看电影,再也不能上课、旅游、**、打游戏了啊!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脑电波停止了跳动,他被推进太平间了啊!他要进火葬场,受那种烈火焚身的煎熬了啊!他再也来不及结婚、生子,孝敬父母,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了啊!他想建功立业却壮志未酬身先死了啊!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更无奈、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事情呢?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幸福、更美好、更让人精神振奋的事情呢?
过了今天,我依然可以吃饭、睡觉、听歌、看电影,可以上课、旅游、**、打游戏,可以陪着亲朋好友一起疯,可以在父母面前尽情地小孩子气,可以看到日出的灿烂和日落的辉煌,可以在青青的草地上漫无目的地散步,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做,只是因为我活着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幸福的事情呢?想到这儿,我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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