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恨铁不成钢,哭得更厉害。床上那面目全非的人,嘴唇翕张了张,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外头走进来一个人,正是一身白衣的苏冥。先前他带人救下沈瀚之三人,虽然沈朗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到底是救命恩人。见到来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汤药,起身做了个揖:“苏公子!”
苏冥淡淡瞥了他一眼,回了一个礼,淡淡道:“你们不需担心,皇上不会下令对你们问罪。”
安氏一听,又嚎起来:“你说不会问罪就不会问罪?如今皇上是龙体有恙,等他身子安好,还不得雷霆大怒,我们母子怎可能逃过这一劫?”
苏冥懒得在这事上纠缠:“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说罢又看向沈朗,“沈公子不如带着你母亲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同令尊说。”
沈朗转头看了眼父亲,犹豫道:“父亲伤势严重,几乎没有意识,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给我说。”顿了顿,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迟疑了片刻,又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冥漠然地看着他,淡淡道:“沈公子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只需知道我不会对你不利就是。我同令尊说几句话就走。”
沈朗抿抿嘴,将还在哭嚎的安氏扶起来:“母亲,咱们先回避一下。”
安氏母子出了门,苏冥才不紧不慢走到床帏前,负手在床头处站定,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不带一点温度地看向床上那满面焦黑的人。他觉得自己甚至已经想不起这个男人曾经的模样。
沈瀚之艰难地睁开眼睛,因着脸上都是黑色,眼睛微微睁开,露出的一点眼白,便异常明显。他看向床边那个居高临下的男子,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蚊蝇般的声音:“鸣儿——”
苏冥听到了这声音,表情依然无动于衷,过了许久,见他还在挣扎着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才淡淡开口:“我知你如今后悔不迭,可这世上灵丹妙药千百种,偏偏没有后悔药。”他顿了顿,又才继续,“我母亲不会死而复生,我在那场大火中也已经死亡,所以这世上再没有沈鸣,只有一个苏冥。”
沈瀚之张着嘴,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喘息,说不出一句话,只有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苏冥继续道:“你怪李怡然骗你,可那谎言明明如此拙劣,你在朝堂呼风唤雨那么多年,却对此深信不疑。说到底不过是被利欲蒙了眼蒙了心罢了。我本来是恨你的,但如今却只觉得你可笑又可悲。”他默了片刻,哂笑道,“我少时在寒山寺,身边从来只有一个老方丈。每个朔日我都要承受蚀骨之痛,而每个圆月我则想着,父亲为何还不来接我回家。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淡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怪物,却原来是自己亲生父亲一手所为。”
沈瀚之的喘息声,终于变成闷闷的痛哭,但因为声带被损,力气全失,那哭声被压在喉咙间,听起来古怪而凄然,隐隐约约似乎从喉咙里发出“鸣儿”二字。
苏冥仍旧面无表情:“你如今只得半条命,就算是活下来,也不过是废人,也算是罪有应得。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都跟我无关。”
说罢,踅身拂袖而去,直到出门,再无回头。
走到门外,沈朗掖着袖子站在不远处,见着他出来,疾步走过来,作揖温声道:“苏公子和家父叙完了么?”
苏冥点头,在他清朗但明显消瘦的脸上扫了一眼,淡声道:“事已至此,沈公子节哀顺变,下旬就是会试。虽则家事重要,但为此耽误前程,委实不合算。”
沈朗垂眸,低声叹道:“家中突然遭此变故,就算皇上开恩不发难,我又哪有心思考试。就算金榜题名,我这样的身份,朝廷又怎会启用?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苏冥微微动容:“你父亲是有罪,但这罪不及儿女,你莫要妄自菲薄,好生准备考试就好。若是有困难,你不妨来找我。”
沈朗讶然,抬头红着眼睛看他,咬咬唇:“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子,同苏公子非亲非故,不知苏公子为何这般帮我?”
苏冥勾唇轻笑了笑:“沈公子性子温和善良,生在这样的家庭,还能保持如此赤子之心,苏某颇为欣赏,自是不愿看你跌入泥潭。”
沈朗浅浅笑了笑,又朝他做了个揖:“多谢苏公子。”
苏冥点点头,走了几步,却又听到沈朗在后头哽咽着声音道:“多谢大哥!”
苏冥脚步滞了滞,却没有回头,直接往外走走去。
因着景平帝重病不愈的源头寻到了,不出几日,在太医的调养下,慢慢会了神志。自然也是弄清了这些日子,宫里发生了何事。他在帝位上坐了几十年,自是不傻,很快便猜出了个八|九分。无非就是趁自己神志不清时,皇后陈贵妃和齐王发动了一场兵不见刃的宫变。但李贵妃用巫蛊之术害自己不假,她和沈瀚之通奸也不假,唯一假的便是宋玥是奸生子这件事。然而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帝王心本就无情,既然大局已定,他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翻案。这是一桩让皇室颜面无存的丑闻,唯有早点翻篇才是正经。于是他连带着沈瀚之都没有再处理,反正已经是个废人,生不如死就是他的报应。
当然,皇上也没有马上立齐王为太子。
皇室那桩丑闻,终于因为会试殿试的到来,而稍稍让人们抛之脑后。宁璨有惊无险得了进士出身。宁家父母开明,这个结果已经相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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