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景仁的酒劲慢慢的上来了,眼睛开始有些散光,歌舞声太嘈杂,头昏脑胀,放眼看过去,又只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子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晃动着,像是一团被搅乱的颜料,一点没意思。
这时,他忽然感到委屈极了,有些想哭,便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趴到了桌上。
肩膀蓦地被人拍了一下,景仁以为又是过来揽客的妓女,抹着眼泪抬起头来,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在看清楚这人的一瞬间凝固住了,“李爷?”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西装革履,梳着光溜溜的分头,脸孔生得很俊,一对桃花眼里自带着笑意,fēng_liú倜傥的模样。
这人姓李名金。不了解的人看到他,一定会以为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他的确也算个人物,至于了不了得,就见仁见智了。
李金早年在妓馆里专门负责调教那些经人买卖进来,还不肯听话就范的小妓,他手段厉害,凡是经过他手的女人,不管是怎样的贞洁烈妇,也没一个不认命的。后来有了一些名气,李金也开始兼做一些拉皮条的生意,皮条拉着拉着,业务扩大了,加之他又生得相貌堂堂,善于奉承,慢慢便在上海滩的三教九流之中逐步积累了一些人脉。
服他的人,称他一声李爷。而不屑于他的人,认定他就是一个无赖,死也上不得台面的。
从前在烟云犯犟时,顾老爷就是把他请过来把她给整治服帖的。
李金仿佛与景仁很熟稔般地笑着打起招呼,“顾大少爷,好久不见了。”说话间,眼睛已快速地扫了一眼景仁手里拿着的酒瓶,又笑道,“哎,你这是怎幺了?”
景仁烦闷得紧,正无处倾诉,这李金只不过这幺问了一声,他立即就像抓到了救命草一样对着他瓮声瓮气地诉起苦来,说来说去,不过是抱怨觉得顾老爷从来都没瞧得起他过,而把阿生那种乡下瘪三捧成宝。
李金边听边点头,眼珠转了转,索性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耐着性子听他说着,一边又附和他话里的意思不住地迎合安慰着。
景仁头脑简单,而李金话又说得极漂亮,句句打在他心坎上,他心里的苦闷慢慢淡了,不由感慨地叹道,“我觉得,长这幺大,就只有李爷你是最懂得我的。”
李金拍着他肩膀笑道,“那是当然。大少爷,你想一想,五年前的那件好事,还不是我帮你圆了的。”
景仁闻言怔住了,眼睛呆呆望着那几盏五光十色的彩灯,像是想起了什幺难言的往事一样,脸上浮现起了复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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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了两场雪,又来了几场雨,一个高升炮“砰”的一声跃到了高空,又“啪”的一下子爆炸了开来,无数细碎的红色纸屑打着旋儿混着污浊的雨雪一起落下来。
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这年春节,受老爷重病的影响,整个顾家都有些冷清,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一开年,顾老爷的景况忽然急转直下,整个人猛地萎靡了下去,就像一棵看起来还算茂盛的树一下子轰然倒地。
一次大吐过了之后,他便开始逐渐地呈现出一种垂死般的状态,身体无力,终日都窝据在一张床上,他的身体越来越瘦,腹部却慢慢地鼓胀起来,好像怀胎几个月一样,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仍是难掩腹部那可怕的隆起,身体下方也渗出一些气味难闻的黄水,因而不得不无时无刻都垫着厚厚的纸垫子,必须每日更换,一张干瘦的脸露在外面,呈现出枯槁的青灰色,眼珠子也蒙上了一层翳,不动的时候,就像两颗没有生命的玻璃珠。
显是已经病入膏肓,开始熬日子了。
顾家的厨房里日夜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子黑乎乎的中药,那股刺鼻的药味伴着空气,充斥在这处宅院的每一个角落里。
总有人在偷偷地猜测老爷还能挺多久,多数人觉得他是撑不过这个年的。
但是年过去了,二月,三月,很快就连春天都要来了,他却仍然是十分顽固地躺在床上,尽管景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好歹还是撑着活了下来。
小暑的梦是从旧年的深秋开始做起的,一直绵延到了这一年的春,一个奇怪而难以启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飞,但不可思议的是却并没有长出翅膀,身体就像是充了气一样慢慢的浮起来,越来越高,浮到房屋顶上,还在不停往上浮,看到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也能够看到宝石一样的湖泊,手甚至可以触摸到白色的云,直到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得眼睛什幺都看不清楚了,心里一沉,便开始倏地朝下直坠了。
他以为要摔死了,猛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一整件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小腿的胫骨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
每次只要一做起这个梦,胫骨就肯定会痛。
奇怪的是,这种痛总伴着梦而来,一阵一阵地持续到天明,然只要一到白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幻觉一样。
烟云是第一个觉出小暑窜个儿来的。
那日在春天的阳光底下,看到他像往日一样蹲在地上给猫儿喂食,裤腿却短了一道,一截瘦而坚韧的小腿露了出来。
心里面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走上前去,手才刚刚碰到他的肩膀,小暑却一下子僵住了。
男孩那瘦瘦的肩胛骨上也有一股奇异陌生的热度,透了那层薄薄的衣料传导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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