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年,便恍若隔世。
越过王屋山到达黄河,再延河向东进入平原,大片的草地与农田,教人视野为之一畅。阳樊县与原县便坐落在这平原上,相隔不过十几里,遥遥相望,像一对兄弟。
面对重耳的军队,他们的态度也是出奇的一致:什么周天子,什么晋国君?我们的城,我们的人,怎么就成了你的?
阳樊县的县主干脆闭门不见,原县来的则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拿着重耳出示的周天子手书和印记,眯眼看了半天,方才叹了口气:“就……就当做是真的吧……”
狐偃道:“什么叫‘就当做是真的’,这就是真的!”
那老者又叹了一口气:“可这……这也太突然了……”
重耳皱了皱眉:“难道之前都没有王室的使者前来告知?”
那老者摇摇头:“王使大约有五六年不曾来了,之前原县闹灾,老朽还差人去王城求救,结果……”
听这语气,结果自然是不闻不问了。
重耳和声道:“老人家,你放心,以后在寡人治下,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那老者露出一个苦笑:“昔年武王伐纣,尙有誓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而后每一代天子继任,也都当着祖宗的面起誓要善待黎民……唉,结果呢?”
重耳见他引经据典,说起古事来,向赵衰使了个眼色,赵衰便向前道:“老人家,正是如此,周朝起于救民水火,盛于泽被苍生,《诗》中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今天子纵有过失,咱们也还是他的子民啊。”
那老者怔了怔,不说话了。
赵衰说了“义”,又开始动之以利:“况且,当今天子不体恤,不正可以借此机会投奔明主?我晋国君上爱民如子,继任之后国泰民安,原县与我晋国相邻不远,想必也有耳闻吧?”
那老者情不自禁跟着点了点头,沉默良久,道:“可县中百姓受的苦多,积的怨重,老朽也没办法给他们一个交代啊……”
重耳与赵衰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了然。果然没有容易事,这原县县主只是不反对,但也不会帮忙。
重耳谢过老者,郑重许以事后大礼,遣人将他送回去了。
转过身来,看看赵衰与狐偃:“如何?”
土地是要定了的,且看怎么要了?
赵衰叹了口气:“这般情状,只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服得了。”
狐偃道:“劝什么?咱们有上下二军,还不能打下来?”
重耳神色凝重:“我得想一想。”
若要开战,就谈不上爱护百姓,而一旦与这里的人结怨,在他们心里自家就和周天子姬郑站到一面去了,遭了记恨,则难免后患。
他在大营中躺下,舒展手脚,触到怀里一叠柔软的东西,心中一动,那是大哥写给他的书信。
重耳取出展开,阅读上面的内容,只见上面写道:“君上愤怒困惑,乃因周天子德行有亏,而我晋国出力援助,不为其本人,只因其周天子的身份。非如此不能接近王室,非如此不能名正言顺。”
“父君在时,已有强晋称霸之心。我晋国与王室同姓,由来已久,积累深厚,不输于姜姓齐国。观齐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乃因内修德政,外务攘夷,又举‘尊王之旗号’。于是在内消灭群公子,避免内乱,建设下军,扩充军队;在外与秦国联姻,令边境安宁,假道灭虢,争取更多土地;剿灭皋落氏,扫清联通王室之通路。可惜,天不假以年。”
“我晋国此时国泰民安,诸事皆备,正是在外称霸之日。父君遗志,君上三思。”
隔了一段,又有墨色稍新的字迹,想是过了一阵子再补充上去的。写道:“申生居于宫中,历经奚齐、夷吾为君时。奚齐任x_i,ng残暴、夷吾懦弱失信,故而治国无力,x_i,ng命不保。观其所以败,可知来日如何胜。”
“申生居于宫中”那一句,字迹有点凌乱,可见写的人心情复杂。
那是重耳作为局外人都不愿去想的,而他挖开创口,就是为了给自己提供警醒。
重耳突然觉得手上沉重,重逾千斤。
他将狐偃招了进来,布置自己的计划:“告知阳樊县与原县,寡人只为取回天子赏赐的土地,不愿多伤人命,三日之内,要归顺的寡人欢迎,要离开的也悉听尊便。三日之后,便是开战之时。”
狐偃疑惑道:“这不是叫他们早做准备?”
重耳道:“就是教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三日之中,两县中果然起了s_ao动,要走的人和要留下的人开始争斗,而只要有城中出来投奔的,重耳都以礼相待,着人护送到垣曲城定居去了。
然而两县的县主都没有动静。
第三日一早,朝阳火红,冲破迷蒙的晨雾。重耳在战车上擂响了战鼓,大声宣誓:“先攻阳樊再图原县,三日之内必下二城!”
晋国上下二军齐声相应,士气大涨。只有赵衰闻言微微皱眉:“这话未免说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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