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将信将疑,最后到底还是相信了儿子,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长年久居佛堂,不晒日光的面容透出清倦的苍白,才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已生深纹,鬓角华发斑驳。陆桓城望着娘亲,想起他尚是幼童时,母亲年轻而窈窕,乌髻里簪着珠花坠子,牵他在庙会灯影里奔跑。迄今二十年过去,漫长的风霜与苦难里,他磨砺出了脊梁,母亲却被摧残得一日比一日衰老。
五年前的动荡,陆家不能再经历第二次了。
母亲心倦了,身乏了,他这个做儿子的,要砌作一道坚硬的墙,护她后半生平安才是。
陆桓城记起这回拜访的目的,j-i,ng神突然为之一振——娘亲既已相信阿秀的死是一场意外,不是妖孽所为,也与晏琛无关,那么,晏琛身上天大的喜事,岂不比家宅平安还要令人欢喜么?娘亲总怨他忙碌生意,不肯成亲,说到底,还是独居寂寥,每天都眼巴巴盼着抱孙子呢。
思及此处,他忙道:“娘,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一桩喜事要说。”
“喜事?”陆母诧异,眉梢染上了一丝喜色,追问道,“什么喜事?”
陆桓城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认真坦白:“娘,我要当爹了。”
陆母不由怔住:“城儿,你还没娶亲呢,怎么,怎么就……”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陆桓城,陆桓城始终温和地笑着,朝她点点头。
“是真的。”
陆母突然捂住了嘴,眼眶泛红,足足愣了十几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似的。半天终于回神,却不知该说什么,喜不自禁地在佛堂里来回踱步,最后转身跪在拜垫上,朝佛祖深深地拜下去,连磕了几个头。
从天而降一个孙辈,这样的好事,她连做梦都不敢妄想。
她跪在拜垫上绞着巾帕低泣,良久才哭够,抹着眼泪站起来,拽了陆桓城的胳膊问道:“是哪家的好姑娘?你有了心仪的姑娘,怎么不同娘亲讲呢?陆家是大户人家,没下聘,没迎娶,礼数一样不曾做过,就害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怀了胎。她受这么大委屈,怎么向父母交代?你快告诉娘,娘去置办,把三媒六聘都补齐了,赶紧八抬大轿娶回家。”
陆桓城笑了一声,摇头道:“娘,不用置办那些,人就在府里住着呢。”
“府里的丫头?”陆母眨眼就误会了,“哪一个?”
陆桓城无奈,只好解释:“不是丫头,是晏琛。”
陆母念了几遍晏琛的名字,仍是没反应过来。陆桓城叹了口气,想着才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她怎么就忘了个干净,提醒道:“娘亲不记得了么?我出门远游了半年,回来时,身边曾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公子。他在外头救过我的x_i,ng命,我便一直留他在府里,养在东南角的藕花小苑。”
陆母依循着这段话,隐约找回了几分对晏琛的印象,却更加困惑了。
“正是他怀了我的孩子。” 陆桓城道,“那孩子就快足月,再等几日,府里就能添丁了。”
啪。
清脆的一声,佛珠落在了地上。
陆母面色雪白,满脸骇然地盯着他:“他……他……可他是……你们……”
她张了张嘴,久久地看着陆桓城,后面的话未能说完,突然就哆嗦着跌坐在了椅子上,佛堂里随即陷入了绵长的、寂然无声的对峙。
水钟枯燥滴答,香灰悄然飘散,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陆母颓然地坐着,没有欣喜,也没有期待,一双木讷的眼睛空茫地睁着,眼底尽是绝望。
“娘,你……怎么了?”
炎夏的喜悦跌入寒冬,一瞬冰冻,令人措手不及。陆桓城只觉心惊胆战,朝前走近一步,就见泪水从母亲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慌了,却根本不知道变故因何而生。
“娘,你不喜欢晏琛吗?他虽出身不好,父母双亡,无人可以依靠,心地却很善良,没有半点儿邪念。自从跟了我,他一心一意地待我好,没求过一样东西。”
“娘,晏琛怀这个孩子很辛苦。他骨架小,身子弱,每晚孩子闹腾起来就睡不安宁。他为我、为陆家受了许多苦,我答应过不会辜负他的,一辈子都要不离不弃。”
“娘,晏琛的模样很漂亮,他生的孩子也会很漂亮。你不是喜欢聪明伶俐的孩子么?上回三叔家的几个过来,你抱了他们很久,再过些日子,咱们自己家也要有了。娘,你不想要么?”
“娘……你说句话,就算不喜欢晏琛,起码也给我一个理由啊!”
陆桓城每为晏琛说一句好话,母亲的眼泪就流得更多,却只是落泪,并不言语。
他头疼欲裂,脑壳涨得快要炸开。
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
反感也罢,厌恶也罢,痛恨也罢,至少给他一个明确的理由,他才有机会为晏琛辩解,才有机会挽救误会,解开心结。他甚至可以把晏琛接来,亲自陪着母亲说一会儿话,让她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少年。
出乎意料的沉默太诡谲,里面蛰伏着最隐秘的危险。
第二十四章 争执
陆桓城觉得,这沉默应该被一场哓哓不休的争吵,或者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喊代替,可母亲什么也没有做。她被一语击垮了,说不出话,也做不出表情,只呆滞地坐在远处,淌下眼泪,一滴一滴沾s-hi了衣襟。
她想喝水,颤抖的手却拿不住瓷杯,跌在地上,摔得稀碎。
陆桓城彻底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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