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看着手中的鲜血,面不改色,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巾,轻轻擦拭掉嘴角的鲜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他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这大半年来,先是南下江南采风,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一路紧赶。
心中有了大概方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汴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画草图。
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如此折腾。
更何况,他本就羸弱的身体。
只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不辜负官家寄予的厚望,也为了不辜负蔡相公的赏识与厚爱。
如今,《千里江山图》的水墨描底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上色了。
王希孟从箱子里选了几种颜料,最终选定了赭石色(绛红色)为底色。
山石土坡普罩赭石色,然后仅在山岩之凸处薄罩石青,土坡之表面薄罩石绿,水面则先以较浓的墨青烘染而后薄罩石青,并在人物、房屋、小树的局部点缀白粉或朱砂。
整幅《千里江山图》以石青石绿为主,兼用朱、赭、白等色,色调明快而又不失端庄。
在上色的这种颜料当中,大多是上等宝石研磨成粉后,调和而成。
石青,是极其贵重的青金石,是大宋来往于西域的商队万里之遥,用大量的货物换回来的。
石绿,是孔雀石,也是宝石的一种,由于颜色酷似孔雀羽毛上斑点的绿色而获得如此美丽的名字。
还有零零种种的其他各种绘画材料,这些都是赵佶派人运过来的。
确定好了上色的方案和步骤,王希孟又开始沉浸在没日没夜的疯狂创作之中。
而此时,宋徽宗赵佶正在华丽的皇宫之中,终日沉溺在写诗作画、踢球赏石之中。
他无心于政务,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如今的局势。
在外,宋金已形成军事对峙之势,国土沦丧;在内,北宋的王室衰微,民不聊生。
如今的赵家江山,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但是,帝国需要与之相匹配的美学。
从秦始皇的阿房宫,到汉代的未央宫,再到古罗马建筑群,无不体现时空伟大性的帝国美学原则。
北宋,一个大厦将倾的帝国,更加迫切地需要。
哪怕这只是纸上的繁华。
宋徽宗赵佶需要制造一种舆论,一种虚幻的假象,以满足他对于帝国江山的想象。
这也是他生出创作《千里江山图》的真实意图。
绝不是什么梦中所见江山千里,只是身为帝王的一种托辞罢了。
“蔡相公,不知希孟的《千里江山图》,绘制得如何了?”
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赵佶一边对着满园盛开的红花挥舞着手里的画笔,一边开口向站在一旁守候的蔡京问道。
“臣日前曾前往希孟住处探访,听闻希孟日日夜夜笔耕不辍,想来不用多久便可完成此图。”蔡京回答道。
说这话时,蔡京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王希孟也真是拼了命了,据邻居说,他已经有数月未曾出门一步,天天躲在屋中舞弄丹青,连从窗外扔出的废弃绢纸,都已能装下满满一大车!
不过,不疯魔不成活啊!
他想要获得官家的青眼相待,这一幅《千里江山图》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赵佶听到蔡京的回答后,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继续用心勾勒牡丹花的富贵多褶的花瓣。
他本就是偶然间想到了《千里江山图》一事,顺口提了一句罢了,并不是真的很关心这件事。
……
政和三年(1113年)三月,春寒料峭,刚刚冒出头来的柳枝嫩芽,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汴京城里下着“淅沥淅沥”的小雨,天气阴冷潮湿,连平常里热闹异常的坊市,也冷清了不少。
在这样的天气里,只要是家里还有些积蓄的人,都愿意窝在家里守着炭盆打发时间,也不愿意出门去淋雨受冻。
突然。
在一个坊市里,一间低矮的屋子里,那很久已经没有打开过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着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的长袍的人,从门里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的发簪早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长长的头发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洗过,已经板结成一块一块的,上面沾染着红的、绿的,蓝的各种颜色,看上去邋遢不堪。
这人脸上也涂满了各种颜料,长得乱七八糟的胡子纠葛在一块儿,就如同一个乞丐一般。
他来到屋外,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
王希孟出门了!
这消息一传到蔡京的耳朵里,他顾不上肿胀酸痛的老寒腿,立刻让人备轿直奔王希孟的住处而去。
半年!
王希孟这个疯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半年了!
如今他出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官家让他绘制的《千里江山图》已经完成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画儿,需要闭关半年之久?
王希孟半年时间不眠不休,又会画出什么样的画儿来?
饶是老谋深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蔡京,此刻也变得忐忑起来,恨不得立刻将王希孟提到自己的面前来,连连催促轿夫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蔡京见到王希孟时,他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人,竟是当年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王希孟!
脸颊深陷,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
等等,怎么在他的嘴角里还有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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