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自然不会有那份闲情和一个兵头子攀谈,他是一眼便认出了胜七怀中的长刀。
蛟皮刀鞘,乌黑古朴,狭长刀身,霸气隐隐,分明就是御衡,乃是大晋司马氏历代帝王的仪仗佩刀!
身为大晋肱骨重臣,庾亮岂能不识此刀?
他不仅识刀,更知此刀渊源深厚,自铸成之始,便见证着司马氏的崛起兴衰。
魏嘉平元年,高平陵之变后,宣皇帝司马懿以丞相之尊执掌魏政,乃集天下大匠铸造佩剑。
以宣帝之令,此剑须利须长,利可削铁如泥,长要五尺九寸,分毫不得差,工艺甚苛,屡铸不成。宣皇帝以剑能做装裱,不如刀可劈贼,遂改剑为刀,乃铸成。
御衡之名为宣皇帝亲赐,取自“御衡不迷,皇涂焕景”,寓意控驭天下!宣帝既崩,传于景帝司马师,后传于文帝司马昭,而武皇帝司马炎佩此刀登坛受禅,继位九五之尊!
其后历经惠、怀二帝,值永嘉之乱,东海王司马越挟京师贵胄奉刀南迁,于宁平城下全军覆没,此刀亦陷于乱兵之中,辗转流落羯胡之手。
建兴五年,司马绍时为晋王太子,遣心腹庾亮密入中原,历奇险以万金之价赎回御衡,此刀乃回晋室之手。而绍献刀于父王,是以元皇帝司马睿亦配御衡登基九五!
元帝崩,明帝司马绍受刀,而后传于了当今陛下司马衍。苏峻乱时,司马衍赐刀于司马白,恐其受刀僭越,乃更名御衡白。
再见此刀,庾亮一时百感交集,不觉间便哄着胜七那莽夫探起司马白底细,及闻此刀在司马白手里饱饮胡虏之血,震惊之余,心思却不知变了几变!
司马白哪料到竟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庾亮,更不知自家底细已先被庾亮摸了门清,正琢磨着该如何寒暄一下,但庾亮只一句话便将他激怒。
“此刀昌黎王用之僭越,老臣暂为收缴,待北伐回朝后还于陛下。”
在庾亮看来,小孩子不懂事,误将家中重物送人,自己这当舅舅的为之索回乃是天经地义,说罢收刀回鞘,拿着刀竟转身便走。
“嗨!你做什么!”
胜七一声暴喝,一步踏出,伸手抓向庾亮肩头,他比司马白更怒,哪里去管这老头是谁,翻手就要将其撂倒。
庾亮不躲不闪,连头都未回,只将刀鞘朝后一沉,正撞胜七小腹。胜七应招噗通跪倒地上,顿时口吐白沫,甚至连庾亮衣角都没沾到,便已伏地不起。
“以下犯上,小惩大诫而已,纵取汝头,也足够了。”
庾亮冷哼了一声,却忽觉手腕一滞,原来刀身已被司马白握住了。
司马白幽白的瞳子寒光森瑞,直视庾亮:“汝亦以下犯上,取汝之头,也未为不可。”
这牛皮听来荒谬,却也不假,一为王,一为卿,上下尊卑无需争议。
庾亮鹰眼一瞥,手里运劲便要将刀抽回,但那刀身竟纹丝不动,他这才眉头一挑,咦了一声:“倒还真是有些手段!”
他方要再加些力道,只觉刀身一转,虎口顿时一麻,掌心辣痛之下不由一松,电光火石之间,司马白已将御衡白收回,重又系在了腰间。
二十船嫁妆可以不要,那是为的北伐大义,但这把刀,司马白岂容庾亮染指?!
二人再次四目相接横眉冷视,一个负手按刀,一个挺拔如松,一步之距,威势所凌,已如惊涛拍浪,胜七被摄的退到一旁,一脸愤恨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此乃帝王刀,”庾亮却忽然呵呵一笑,“昌黎王有帝王心乎?”
司马白反唇相讥:“庾相强夺帝王刀,亦有帝王心乎?”
“臣收之奉还陛下!”
“却正是陛下所赐!”
“陛下有疏,为臣者自当力谏!”
司马白心中冷笑,开口即言帝王过,不惶恐不避讳,所谓权臣一概如此了。
“虽逾八载,倒也不迟,然陛下赐刀时,为何不谏?”司马白一句话将庾亮噎死。
当年苏峻兵指建康,所举旗号便是诛除庾亮清君侧,是以城破之前,百官众卿中第一个逃跑的便是庾家诸兄弟。
庾亮胸口一闷,当年留京只有白死,出京却能招募勤王大军,但这些说辞只能心照不宣,何足于小儿争口舌之快?
他们争执了这几句,声音渐大,已经惊动了大将军府侍卫。片刻间甲兵们便围了上来,胜七则挺身护在司马白身侧,与甲兵们怒目对峙。
而正在厅中宴饮的司马昱等人也闻讯赶来,都被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惊到了。他们已从侍女那听了俩人冲突起因,司马昱心下叫糟,一过来便打起圆场:
“二位好兴致竟在此处闲聊,走走,回厅里,何如把酒言欢呢?”
他又冲围着的甲兵挥手:“都散了,都散了。”
但甲兵们哪能听他的差遣,领兵的将军盯着自家府公,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拿人。
司马昱清楚事从庾亮起,还得庾亮发话才作数,呵呵赔笑道:“谢使和张使正在厅中等着庾相呢,咱们耗在院里自顾说笑,岂不怠慢了贵客?”
庾亮却连眼皮都不翻,凝视着司马白一言不发,瞧不透正在做什么决断。
“老七,必是你的不对了,既然酒劲上头,便快回府休息,没的又人前失礼。”司马昱在庾亮面前吃了瘪,只得讪讪一笑,反过来去推司马白,一边示意让他快些离开。
司马白已看出庾亮杀心渐起,虽不知为何,但既有解围的,连忙趁势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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