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凖听得一颗心渐渐下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发生在码头,涉及修行者的命案,京兆府跟都尉府都有权处理。
如何把这件案子抓在京兆府手里,让后续谋算赵氏的案子也顺理成章进入京兆府,他们有过详细安排与计划。
硬碰硬是不行的,双方扯皮爆发争执,最后只会惊动上层。到时候赵玄极跟徐明朗各执一词,在皇帝面前也会一直掰扯。
如果赵玄极态度强硬,照目前的文武形势看,徐明朗也无法以势压人,一言而决。
虽说争论持续下去,徐明朗有可能会赢,但只要双方扯皮几天,发现不对头的赵氏就会有时间做出应对和布置。
既然靠上层争斗无法完美解决问题,那就只能从下层着手。用民情民意左右案件归属,无疑最为迅捷,也最是妥当。
只要百姓群情汹涌,不信任都尉府,京兆府就能理所当然的“顺应民心”,把案子接过去。
就像当初刘氏案爆发时,京兆尹庞升面对百姓群体意志,也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着违逆一样。
无论怎么说,“父母官”“为民做主”都是台面上的旗帜。
所以庞升、庞凖等人早早就做了安排。
他们不仅把今日厮杀的战场,从货船引到了码头上,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在一边打斗的时候,一边大声呼喊、控诉赵氏欺人杀人,在围观者心中建立这场命案的基调。
还安排了人手,在官差到来后,出声引导众人的思想认识与情感立场。
一切都跟顺利。
特别是赵宁亲自带人到场之后,庞凖到了赵宁侧前,不无愤怒的向人群大声道:“赵氏的人敢在码头当众杀人,赵宁就敢在都尉府刑讯逼供!
“他哪有不帮自家人的道理?船行的人进了都尉府,就是进入龙潭虎穴,必然尸骨无存!你们相信他,跟相信杀人者有什么区别?!”
这话被他说得字字千钧,镇住了很多人。
眼见不少人又变得迟疑,庞凖心中一喜,生出一股“孺子可教”的欣慰之情,觉得之前不该暗骂这些市井之辈都是愚民。
于是庞凖心情不错的接着道:“你们应该相信的是京兆府!
“京兆府的官吏衙役,百十年来管辖这里,不避风雨维护秩序、缉拿凶徒,辛辛苦苦惩恶扬善,查办不法,为你们的安居乐业付出了不知多少血汗。
“可我们从未向你们索取什么,从未让你们报答,难道你们还不能信任我们?
“本官以京兆府的信誉做保,这件案子,京兆府一定会秉公处理,让大家都满意!”
说完这些,庞凖脸上的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煦微笑,双目饱含期待的看着人群,等待让自己满意的反应出现。
比嘴皮子,门第俊彦还会怕了、输给将门子弟?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身为官员,多少会觉得自己的差事是为国为民做贡献,就更容易自我感觉良好。
庞凖对官府在民间的威信当然也有信心。
如今是太平盛世,又非什么皇朝末世,他相信官府是受万民拥戴的,京兆府在百姓心中是有地位的。
然而人群的反应,却让庞凖面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变得很难维持。
本来已经开始疑虑,有被他说服倾向的百姓,在听完他关于京兆府的那番言论后,竟然都沉默不语,而且面色都显得很怪异。
以至于混在人群里的那些汉子,振臂高呼,带头大喊相信京兆府的行为,在得不到半点儿回应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滑稽。
百姓们回忆起了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很快,他们有了主意。
“我还是相信赵公子,相信都尉府。”
“对,我宁愿相信都尉府,也不相信京兆府!”
“我们去都尉府,看看这案子到底怎么审。”
“如果都尉府刑讯逼供,我们绝不答应!”
“赵公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大刑逼供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着人群中大多数人都说出这样的话,庞凖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提不起来,旋即脸憋得通红,有当场喷这些愚民满脸唾沫的冲动。
都听不懂人话吗?本官说的是赵宁会包庇族人,说得是京兆府为百姓付出良多!
为何又是这样的结果?本官没摸黑京兆府,没有赞美都尉府!这些小民都没长脑子吗?
赵宁瞥了庞凖一眼,淡淡道:“庞大人,本官要带命案相关人等回都尉府审案。你若是没事就让开,不要挡着道,妨碍公务。”
闻听此言,庞凖气不打一处来,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将赵宁一口生吞!
赵宁见庞凖不动,就将他扒拉到一边,然后招呼都尉府府兵动身。
他知道庞凖在想什么,明白对方的悲愤与不解。那也曾是他的心理活动。
前世国战爆发,虽然有一品楼那样的江湖义士捐躯赴国难,但却不是所有百姓都在为大战出力。
尤其是到了战争中后期,大军连征集民夫,保障粮秣运输都很难。无数人宁愿举家逃离,躲避兵祸,也不愿襄助王师,保卫家园。
这里面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个,是朝廷、官府已经失去了民心。
当时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日夜血战的将门世家,都非常不理解这一点。
他们都认为,大齐盛世之下,国富民足,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有难,理应举国同力拒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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