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那骗胡牧说待上两年,便可自去的“不谋而合”,乞大力和秃连樊“不约而同”,共在弱水边上吃了亏,几乎是前后脚地逃回到了乐涫县。
两人跪在堂上。
乞大力后怕不已,瞥到边儿上秃连樊的惨状,心中又是侥幸。
秃连樊比上回还要狼狈,脸上、身上新伤落旧伤,光秃秃的脑壳上肿了两个鸡蛋大的包,如同两支乌黑的小角,尤可怜的是,耳朵被割掉了一只,以白布缠裹,布上血迹斑斑。
史亮、张道将、黄荣等郡府大吏闻讯,匆忙赶至。
傅乔、宋翩也被莘迩请来。
秃连樊以头抢地,大哭说道:“将军!小人两回遭辱,脸面算是彻底丢尽,无颜活了!”
宋翩磨磨唧唧,到得最晚。
他与傅乔共为佐贰,坐榻靠上,就座时,须经过秃连樊的身边,恰被他甩出的鼻涕弄到了浅紫色的襦裙上。
宋翩生性好洁,顿如吃了只苍蝇,怒道:“有话好好说,哭个甚么!”坐入榻上,径呼从吏奉短匕来,截去受污的那段裙幅,委於地上;虽是露出了裙内的粉袴,仪态自然地坐了下来。
莘迩瞟了他眼,心道:“倒也难怪张道将赞他fēng_liú,这等旁若无人的风范,确是常人难及。”等他坐好,对秃连樊说道,“老秃,你是怎么个情况,细细说来。”
秃连樊哭哭啼啼,说道:“小人的遭遇,与乞大力一样。”
乞大力刚才已把他的经历说过了。
上次回来后,他在女闾待了三天三夜;十来日前,软着腿,与两个盼能得些赏钱、主动请求随从的内徙胡人,并及十余从骑,离了县城,再次动身,往卢水河边诱胡。
有了跟从的那两个内徙胡人现身说法,他这回的诱胡比上回顺利得多,八九天的功夫,就召到了七八个阿乌尔。这七八个阿乌尔,又给他召来了四五个阿乌尔,合计已得落近百。
他食髓知味,挂念女闾里的销魂滋味,便想如上回一般,先带此近百落回城。
却在前天中午,出草原的路上,他发现附近出现了行踪诡异的胡牧,联想到上回的不对,出於万事小心的考量,他应机立断,赶紧命召来的胡落丢下羊马,许诺他们到郡后,莘迩会加倍补偿,然后急驰南下。
行未及四五里,他们一行的后头即冒出百余胡骑追赶。
亏得他提前叫胡落弃了畜类,这才拼命逃掉,然亦有一二十个老弱不堪行马的胡牧被捉住了,下场如何,不得而知。
秃连樊抽噎着叙说他的经过。
诱胡、被追等事,与乞大力相同;与乞大力不同的是,他见机得晚,同时乞大力是在卢水南岸,而他被追时是在卢水北岸。因为卢水的阻隔,他没能逃脱。
接受上次的教训,他此番多带了一倍的从骑,三十来人;可追截他们的胡人,却与追乞大力的相近,亦百余骑。又是寡不敌众。
秃连樊倒是存了“可辱一,不可辱二”的决绝心思,无奈死了两个从骑后,发觉对方动了真格,决绝立刻就被保命取代,他被迫投降。
秃连樊痛哭说道:“杀了小人的两个从骑,他们犹不饶人!将军,下死力地殴打小人啊!用绳子捆住小人的两手,驱马拖拽小人!”他小心地摸了摸脑袋上的包,泣道,“小人头上的这两个大包,便是被草中的石头撞的,小人当时就昏了过去!他们、他们泼水浇醒小人,又割掉了小人的左耳。这帮胡虏,野蛮至极!野蛮至极啊将军!还恶狠狠地叫小人给将军带话!”
“叫你带了什么话?”
“说:卢水胡天生天养,是天神的子孙,卢水旁的草场是天神赐给他们的,从来不是夏人的地界。不许郡府再遣人擅入。如果不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堂上诸人只听“嘭”的一声,转眼看去,是宋翩愤然拍案。
宋翩怒形於色,拍着案几,慨然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卢水胡诸部,以前都是匈奴的赀虏,卑贱奴属!我夏不以其种贱,秦、成以来,开恩接纳,许其居住卢水,奴辈不思报恩德,却怎敢如许叫嚣,在堂外,阻止他们进去。史亮有样学样。
张道将高踞榻上,纹丝不动,不屑地心道:“阿谀小人!”
等了约半个多时辰,所有的人到齐。
黄荣先行通报,随后与史亮引诸人入堂。
共有二十来人,年纪大的四十来岁,年级小的只有十五六。
众人或冠带严整,或白帻素服,羊馥戎服,排成四列,拜倒行礼。
礼毕。
莘迩和声叫他们落座。
忽闻“啪嗒”一声。
上及傅乔、宋翩,下到撩裙登榻的诸吏、士子,尽皆侧目,却是一吏的革带没有系好,掉落在了地上。
此吏三十年纪,面皮白皙,胡须疏朗,但见他於众目睽睽下,半点无有君前失礼的窘迫,慢条斯理地拾起革带,不慌不忙地系好,俯身下去,向莘迩重又行礼,起身上榻。
较以宋翩的割裙,此吏的风度足可相抗。
饶是傅乔忧心带兵,此时亦忍不住抚膝说道:“‘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若是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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