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回答麴爽的语气不冷不热。
麴爽问道:“那别驾是何意?”
宋方说道:“麴侯军报中明言,蒲茂引兵步骑数万。冉兴不过两郡之地,如何是数万秦兵的对手?‘坐观虎斗’,麴中尉,这不是两虎相斗,是虎与犬斗!指望着坐观,待其俱伤,然后取利,未免过於想当然了。”
麴爽涨红了脸。
令狐奉半撑身体,撑得有点累了,重新躺回榻上,说道:“智相,卿策为何,别绕关子,说吧。”
宋方答道:“是。”顿了下,开始说他的计策,说道,“臣策也简单。大王可先增兵麴侯,同时择将引骑,穿越流沙,佯攻朔方。朔方,是虏秦北边的屏障,臣料蒲茂闻讯,势必放弃冉兴,转救朔方。此时,大王再即令麴侯领本部及增援的兵马,急攻冉兴。臣料冉兴闻蒲茂撤兵,严防之余,必然松懈,麴侯於此时攻之,不啻神兵天降,取之易欤!”
陈荪等人听了,小声议论。
令狐奉睁大眼睛,望着藻井,寻思了会儿,大喜拍榻,说道:“孤的白鹿找到了!”
宋闳等人茫然不解其意,陈荪猜出一二。
白鹿在令狐奉的心中,已成为了天意的象征,作为实物的白鹿遍寻不到,宋方的此策却使他眼前一亮,似乎俨然给他开启了逐鹿中原、实现雄图的大门。故而,他有此一比。
宋方的这个计策确然甚佳。
朔方郡在黄河“几”字形上边那一横的南岸,是蒲秦的北疆,西边与陇东北的沙漠地区相接,北边是柔然,东边则是鲜卑魏国;南边是南北长约四五百里的荒漠,过了这片荒漠再往南四五百里,便是蒲秦的腹心,——蒲秦治下的城邑主要都在此片腹心地域。
如宋方所言,此郡诚乃蒲秦北边的屏障,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如果失去了这个地方,蒲秦的北部就将失去大片的战略纵深,腹地的咸阳等城,随时都会面临敌人的入侵威胁。
朔方若是遭到定西的奇袭,蒲茂铁定会放弃对冉兴的进攻,转而北上救援。
这个计策很好,可放在现实中来看,也极其大胆。
因为,存在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便是:从定西出兵,奔袭朔方,行军的路线共有两条,一条是从王都出发,东北而去;一条是从西海出发,向东而去,这两条行军路线,无论哪一条,都需要越过千里流沙。
时下仲秋,气温还算凑乎,不像冬季那么冷,可千里沙漠,也不是随便就能跋涉穿过的!
新上任的大农孙衍有行政与理财的能力,不太通兵事,但也知宋方此策纸上谈论易,付诸施行难,吃惊地说道:“大王,别驾之策,言易行难。流沙千里,如何涉越?”
宋方成竹於胸,说道:“如用唐兵,辎重百千,自难涉越;如用胡骑,千里虽远,非不能过!”
唐兵与胡骑,在行军上最大的区别是,因为生活习俗的缘故,胡骑可以较长期的靠冷食充饥,人不下马,每天吃些酪浆、胡饼,或者干脆只饮酪浆,就足能维生,而唐兵就不行了。精锐的唐兵勉强能够与胡骑相同,大部分的唐兵,要叫他们天天吃酪浆,不见热食,根本受不住。
再一个,胡人风餐野宿惯了,对漠区的气候也更能比唐兵适应。
因是,宋方说唐兵不行,胡骑可以。
令狐奉才收卢水胡为营兵、征北山鲜卑建义从,胡骑,现下是一点不缺的。
半天没吭声的氾宽紧皱眉头,反对说道:“纵然胡骑可度沙海,千里行军,到朔方郡又还能剩几分战力?若是蒲茂回援迅捷,我军撤退不及,河、漠为阻,无路可走,大王,这支胡骑恐将会陷入全军覆没的险境啊!”
宋方不以为然,说道:“治中不读兵书么?吴子云:‘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打仗焉有不死人的?又则说了,反正遣去的是胡骑,死多死少有什么要紧?就是全军覆没了,只要能调走蒲茂,使麴侯打下冉兴,也是为大王尽忠了!”
令狐奉喉头发腥,他知是又有血痰涌上,不肯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吐出,强行咽下,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他骤然大喜的剧烈情绪起伏,导致了他这会儿胸口发闷,眼前发黑。
他闭上眼,拍打床榻,不耐烦地阻止了氾宽等还要再说的反对意见,问宋方:“智相,你说遣谁人领骑奔袭朔方为好?”
“武卫将军、督府左长史莘迩,其部既多胡骑,而其部胡骑中,除鲜卑义从外,又有猪野泽的杂胡,彼等谙熟我定西与朔方接壤的漠区情况,於道路上也不陌生。臣以为,他最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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