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来这里是吵闹的,然而每个人的耳廓都只接收某一种频率的声音,其余的自动归为背景布,形成反差强烈的静默小世界。
亚连静默的视线里出现了两个小男孩,似乎是孪生兄弟,矮的那个嘟着嘴扯着哥哥的衣角,哥哥努力踮着脚眼巴巴瞅着点餐台。然而身高不够台面高,加上成年人来来回回,他始终无法靠近,手里的零钱被汗水攥湿了也没察觉。
亚连忍不住起身过去,拍拍两个男孩的肩膀:“小伙子们,喝点什么?”
小孩子似乎是没搞懂状况,吞吞吐吐也说不出所以然,亚连眯着眼笑笑,排到点餐台前:“两杯星冰乐,抹茶和香草。”
在原位上抱着手臂懒洋洋围观的神田突然坐直了身子。
他没见过豆芽菜这样的表情。
神田很难形容那样的笑容,他勾着唇角,眉眼弯弯的,本应是平凡的柔和的微笑,却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动人。他难以相信,这种笑应该只会在一类人脸上出现,这类人通常热爱生活,珍视生命,宽容而有风度,隐忍而不沉闷。
“那家伙很好说话的。”
“关于他自己的,总是什么也不爱说。”
神田突然陷入沉思,以致亚连回到座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你这家伙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费尽心思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神田这么问。
亚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告诉我你自己的事。”
“我身边的人构成的我,他们的事组合成我的事,有疑问你去问他们或者自己,至于我,无可奉告。”这句话有些绕口,亚连却说得飞快。
“你是装傻还是真没懂我指什么?”神田有些恼羞成怒。
前面的人僵住了身子,良久转过半张脸,神情冷厉。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需要告诉你,神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神田胸膛急剧起伏,闭眼努力试图平息怒气,再睁开时,前面的人已在人群中溜得没了影子。
让他裹着保护壳逃了吗。
李娜丽的班机是周末夜晚。在英格兰生活了六年,此刻要回自己在亚热带的家,女孩竟然没有一点真实感。
拉比提着大包行李走在前面,三人在后方紧紧跟随。
“英国真的挺好的,”李娜丽突然说,“我记忆里的中国,城市很大,仿佛一辈子走不出去,闲置的山河土地到处都是。这里的一切比起中国都像是缩小了十倍,袖珍的街道,袖珍的风景,然而五脏俱全,什么都不缺。我无法评价孰优孰劣,我爱中国,但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
亚连笑道:“能让你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们会一直等到你返乡的那天。”
进入登机口之前李娜丽拥抱了每一个人,对他们耳语嘱咐,谁都没有说什么,只有拉比哑着嗓子提醒她到家后给自己打一通电话。
夜晚凉风习习,亚连隔着候机室的落地窗玻璃目送外面的飞机,跑道上的各种指示灯比天空中的星光还要璀璨,照亮了整个地面。
“几天后我也要走,今年都不会回曼城,”拉比凝望着窗外起飞降落的飞机,慢慢说,“就剩你们两个,可别乱来啊。”
亚连撇了身边的东方男人一眼,笑出声:“你在说什么啊,我们能怎么乱来。”
“阿优当然不会乱来,我是说你,”拉比白了他一眼,“李娜丽应该也叮嘱过你了,别总是半夜出去跟那群人赴约,懂吗?”
亚连状似认真地点头。
“对了阿优,”拉比又换上那副惯有的玩笑表情,“亚连是路痴晚期,你别让他跑太远……”
“我知道,这家伙从唐人街回家都能走错路。”神田无视少年举着拳头无声抗议,淡淡打断他并且补上一枪。
拉比噗嗤一笑:“如果你俩都迷路了,多问问,实在不行给我打电话。”
他伸个懒腰,收敛了表情,继续往窗外望。神田和亚连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多问,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心知肚明,说了没人帮得上忙,于是不说也罢。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情境吧。
自那之后,神田再也没询问过亚连的私事。
他们本来并不是天生擅长剑拔弩张的人,试图走近遭遇挫折的神田便放弃了尝试,加上学期将结束,各种琐事忙得不可开交,周末留校家常便饭。于是那座并不宽敞的房子又只剩了亚连一个人。
仿佛把拉比的话当了耳旁风,他依然偶尔去酒吧会友,李娜丽的旅馆被他暂时关闭,久违的一个人住在曼彻斯特,久违的有些清闲。
这个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某天突发奇想买了一份当天的泰晤士报,盯着头条有着清晰“航班失事”字样的标题愣了半天,然后用十分钟的时间扫视失联名单。这本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用罗德的话说,他对世界和平抱有来自外太空似的珍视,她说这话时是不屑的,亚连却毫不在乎。
“如果一定要谈远大理想,我希望变成超级英雄保护世界。”他半开玩笑道,目光却仍然在报纸上盘旋。
罗德拍手大笑:“好呀好呀,说不定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生活的你就是超级英雄,在那里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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