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廊苑热小宴
盛星一大早去见了江莲香。
她是与凌莉润全然不同的女人,深凹的眼睛里,饱含着一种彻底的淡漠,她对生活的一切仍旧有yù_wàng,可无心境与时间去追求了。
“你好,我是盛星。”
“可以和弟弟一样喊我莲香。”
或许是在凄惨的街巷深处久了,江莲香探头到平静生活的日子,显得那样光亮,她新见的每一个生人,都像是遥远处旺盛的阳光;盛星更是灿烂,他生得那样挺拔,又年轻,很听话地,随着江菱月改了口,喊一声:“莲香。”
江菱月在屋外头,他忙着收拾和吃饭,即将去柯钊家中上班了。
江莲香坐在沙发上头,她整个人薄薄一片,可眉眼里依然有种俏丽风情,那无关容貌是否惊为天人,而以生活的痕迹为主,一看,就能知道她在风月的地方很久了。
“盛星,我活不长了。”她的眼睛忽然红起来,僵硬地瞪着,她用一种呼吸粘连的、很小的声音说话。
“我们会带你去看新的医生,你会好的。”
盛星忽然被她感染得沮丧,心像是被只狠毒的手揪住了,疼而且酸着;他看到两行眼泪在江莲香脸颊上,正迅速地滑下来。
她摇着头,又说:“我没什么舍不得的事情,没什么没完的遗憾,我就是觉得弟弟很苦……他不会和任何人说他的苦,我要是不在,他就真的没了什么依靠。”
透亮的晨光有冬日晴天的色泽,江莲香眼里的泪像玻璃窗上的冰花。
“他其实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她说,“我在那地方挺久了,什么深情绝情,我都没见过,就只有睡一觉,只有很低落的一种……一种摧残,我很为弟弟高兴,他明白对自己好,所以跟你好……他跟我说,你是个什么都好的人,我这么多年,头一回看着他那样笑。”
盛星此刻知觉到了什么是两情相悦,他心里最伟大的褒奖正是“你什么都好”,当他将这一份爱收入囊中,便觉得生死都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像是在人世间完成了一个回环,寻见知己、得到正果了。
“我觉得他也好,他的苦今后也是我的苦。”盛星不知该有什么表情,他只用一种陈恳又深沉的目光,看着江莲香的眼睛,他逐渐知觉了姐弟俩人的相似,那是一种天赐的收敛的蛮横,又带着温软;他们生长在截然不同的境地里,因此又有了各自独特的磨砺感。
俩人均开始沉默了,没人是笑的,江莲香有几分胆怯,她心口上,再勇气更多的祈盼和回忆,她像是要花日子,为自己的生命绣一个华丽的包袱了。
盛星眼睛很酸,他最终还是细心抚慰江莲香,说:“你会好的,我有时间就来看你了,你想吃点儿什么?想不想吃冰淇淋?”
“想吃,”江莲香枯瘦的手,扯住了盛星西服的袖子,她终于强装出一个温柔的笑,有了很久没显现的、长姐的样子,她喜欢盛星,她无能的生命终于能为江菱月彻底放心了,说,“你要陪着他。”
这天,盛星遇上了化雪的、极冷的晴天,郑三喊了车来,接盛星回家里,路边儿上有掺着泥色的积雪,以及反射阳光的水洼,路上顺道去了百货公司,盛星给江菱月挑了件儿新式的骆驼色大衣,再加送秦妈的面霜,以及一堆给江二云和江莲香的东西。
让百货公司的人送上门去。
“郑三,其实我和江菱月——”
“我都知道。”
“……你知道哪一件?”
“那没什么。”
他们在铺满阳光的、寒冷的路旁这样对话,盛星看得出郑三倒不是欣喜谄媚的,可他不想多问了,他忽然觉得,他和江菱月之间有着可提点的甜蜜,但他不需要卑微收集太多无关重要的原谅。
原本就不该有怪罪的。
郑三面儿上还只是闷声做事,盛星觉得怪,由于至今他仍旧习惯着轮子那样性子的仆人,可说好了很快回来的轮子,至今也没回来。
他知道总有些人要离开的,他们逝世、失踪或是诀别,像折枝那样,像李烟光那样,像轮子那样。
李渐宽带着顶虎头棉帽,他是个乖巧的小子了,逐渐在盛星和江菱月的爱护教养里平和下去,熟悉了在这家里的生活。
他在门前,手上握着陀螺的鞭子,说:“叔叔!我吃了糖饼。”
“冷不冷啊?快进屋,”盛星将东西交给郑三拎了,他一手牵着李渐宽,从半化的雪中穿过去,他还问,“昨儿夜里闹没闹奶奶?”
李渐宽立即摇着脑袋说:“没,我睡着了。”
在盛星屋里头,李渐宽找着了自己的木陀螺,他仰起小脸儿,看着盛星手上那件崭新漂亮的大衣,跳着喊:“新衣裳。”
“给你江叔叔买的,好不好看?等他下回来的时候,就能穿了。”
“那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去看戏?”
“你个小孩儿还爱看戏啊……咱们过两天去行不行,叫江叔叔也去,我上台的时候让他抱着你行不行?”
秦妈在门口,她忽然有些避讳地问着:“能不能进来?”
“能,您来拿这个过去,给您买了高级面霜,涂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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