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愣了一会才想明白,这是不知道怎么写了?
他想笑又舍不得取笑,很自然地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接过衣飞石手里的羊毫,一字一字写了下去。
申请军械的折子不必多复杂,奏事一则恭敬,二则明白,何况,各事的奏折都有基本格式,一般也没有大臣愿意自由发挥。谢茂天天都在看折子,写起来很快。
皇帝写折子不惹人瞩目,让衣飞石吃惊的是,皇帝居然能摹写他的字迹!
那像模像样的字骨锋芒,倘若不是极其熟悉衣飞石笔迹的人,绝对分辨不出来——这和照字临摹不同,皇帝都没看着他的笔迹做参照,就这么信手写了出来。可见对他的字迹熟悉到了极处。
“朕写得像不像?”谢茂写完奏折,把笔还给衣飞石,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衣飞石嗯了一声,半晌才问:“陛下,为何……”
“朕想你呀。”
谢茂将他搂在怀里,熟悉的体温是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你在西北,只有密折回来,朕见不到你,只能看你给朕写的折子……一天看一次,一天看两次,有时候看三次,四次。”
“朕本想哪天吓你一跳,嗯,今儿小衣犯蠢,就不吓了,给小衣找补回来吧。”
短短几年时间,哪怕天天看衣飞石的奏折,谢茂也不可能学会衣飞石的字迹。
他学的是前两世衣大将军的字迹。衣飞石觉得有些地方不怎么像,会被熟悉的人认出破绽的地方,就是衣飞石此时笔端的稚嫩,前世的老辣风骨。
正如谢茂所说,在前世,他和衣飞石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可能太多。
前两世,衣飞石忙着打陈朝,打完了陈朝还有浮托,两边都打完了,衣飞石回了京城。然而,皇帝又有什么理由天天召见一个不议政的将军?到第二世,就算他厚着脸皮,随便找个理由召见衣飞石,身边哄着一个为他殉葬的周琦,又怎么好意思两边撩拨辜负?
很多时候,谢茂都只能在大朝会上,看看衣飞石站在人群中随礼乐下拜、肃立、跪辞的身影。
他是个极其能忍耐的人。他就能忍得住不把衣飞石留下,独自回到太极殿里,慢慢看衣飞石递上来的奏折——一段时间里,皇帝经常将衣大将军的折子留中不发,朝野还隐隐有些议论。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描摹着心上人的笔迹,想念心上人的风骨。
谢茂说得轻松,还带了一点儿甜蜜的无奈,仿佛是在向爱人邀宠,衣飞石还是听出了他言辞间沉淀了漫长岁月的沉重,就好像他们分开的那两年真的就是一日三秋,让皇帝等得绝望极了。
衣飞石敏感地回头抱住谢茂,低声道:“那我以后都跟着陛下。”
“嗯。”谢茂亲亲他的耳朵,心里熨贴极了。
第131章振衣飞石(131)
人治的社会,很多时候都没有道理可讲。
钱八娘买通相王府小厮更换济王孙下往黄家的聘书,又在黄家待客的茶饮里放了泻药,正经按照谢律断案,她也罪不至死。然而,这件事一开始就不可能上公堂。
钱八娘是太后亲自召进宫中服侍的女臣,她犯了事,哪怕与听事司无涉,听事司也得向太后上禀回报,让太后心里有数:您这个女臣是这等心性。
太后以后还用不用钱八娘是一回事,没人告诉太后钱八娘坏了事,那就是听事司的失职了。
事涉太后,龙幼株亲自进宫,向太后上禀详情。
被皇帝敲打之后,龙幼株也不敢随便攀咬,半点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把钱八娘办的事说了一遍。
她说得简明扼要,当然,她还带了相王府小厮、黄家丫鬟乃至钱八娘丫鬟的供词。倘若太后质疑,她才会拿出来——毕竟,龙幼株自己都觉得钱八娘这一出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她干嘛害自己?
岂料太后听罢半点儿都不曾怀疑,道:“她呀……资质有限。一本女诫都读不明白,贤妇岂不就成了毒妇?召她入宫侍墨,本意是要叫她开开眼界,莫要佝偻花鸟虫鱼之间,残此一生。可惜,这人本性坏了,满天神佛都拉不回来,倒是我狂妄了。”
龙幼株也读过女诫。丈夫读四书,妇人读女四书。这世道但凡认字的妇人,没有不读女诫的。
不过,龙幼株不喜欢女诫。
生子弄璋,生女弄瓦。第一句就告诉妇人要知道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
凭什么女人就比男人卑弱?生下来就卑弱?刚出生的婴孩懂得什么?既不显聪明,也不知孝悌,就因为是女子就比男子卑弱了?
当然,国未灭时,她不能反抗父兄,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对女诫的不屑。现在在这位母仪天下,原则上说,全天下最拥有妇德的太后面前,她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对女诫的不屑。
“你不服气。”太后笑了。
龙幼株进门时,太后正在给绣荷包。
这么几年了,她的绣艺完全没有进展,干脆就在小件儿上打转了。
这个荷包是绣给衣飞石的。太后想,飞石掌了羽林卫,换了官衣,得配几个颜色相和的荷包。她这一双手,开得了弓,批得了红,也能绣东西。她拿起自己手里的荷包,说:“你说,我有这么多绣娘宫女,为何还要亲自做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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