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笔,莫名其妙开始铺纸作画,很简单的墨稿,似乎是在画人物。
这人穿着盔甲,却没有面目。甲胄形制极美,与谢朝目前时兴的战甲却不相同。谢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画,一直画到旭日东升,暑气渐炙,他才停下笔。
廊殿外响起宫人们向衣飞石请安的声音,没多会儿,衣飞石就进殿来了。
“陛下。”
“免礼。”谢茂放下笔,接过秦筝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握笔时捂出的细汗,“辛苦你了。”
衣飞石施了半礼就起来了,宫人给他递毛巾和茶水,他先擦了擦脸,说道:“不敢道辛苦,臣替陛下办差都是应该的。沭阳公灵柩已安放奉慈堂,臣安排了亲卫守护。长信宫的秀品姑姑请留在奉安堂为娘娘守灵,臣实在说不过她,强把她架了回来。”
擦了脸,他再端上宫人送来的热茶,一边饮茶一边往皇帝案上瞅:“陛下这画的是……”
看清楚画上的盔甲,他就不大好意思问了。
皇帝平时难得动笔,也就赏脸彩衣娱亲的时候,替太后画过花样子。这会儿突然动笔作画,画的还是个人像,哪怕那人像没有画上面目,——能让皇帝亲笔画的戴甲之将,还能有谁?
谢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这会儿衣飞石明显磕巴了,他就来劲了,问道:“朕画得如何?”
衣飞石慢慢将口中的茶汤饮下,皇帝越捉弄他,他脸皮就越是铜墙铁壁,捧着茶碗踱步到皇帝身边,认认真真将卷上形容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别的臣也看不大懂。就是这甲胄形制不对,陛下,你看这里,骑在马上容易硌着肋骨,再看这里,近战时防不住刀斧……”
衣飞石一边喝茶一边指点,把谢茂画的这幅特别风骚好看却特别不实用的甲胄,从头到脚大肆批评了一番。
谢茂笑道:“你懂得什么?正是这样才好看。”
衣飞石很意外地看着皇帝。听得出来,皇帝不是嘴硬,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收起来吧。”谢茂吩咐道。
负责统管书房的宫婢即刻上前收拾书案,谢茂与衣飞石一同走出书房,外边艳阳满天。
“今日天气好。”
谢茂想着今日不上朝,就有很多时间陪着太后了,“你吃些东西补一觉,待会跟朕去长信宫混阿娘一顿饭吃,她……”
他顺着殿外望了出去,因太后在奉安宫停灵七日就安厝旗山陵,宫中国丧未除,各宫各殿都还挂着刺目的白幔。谢茂只想着今日辍朝,只想着把太后的棺椁安放在奉慈堂就完结了一件大事,他甚至都没醒悟过来,太后已经不在了。
国丧啊,安厝皇陵啊,迎神主进太庙,这些事情做完不就结束了吗?不就可以继续过日子了?
可是,继续下去的日子,已经没有长信宫相伴了。
太后已经彻底地离开了他的生命。
盛夏刺目的艳阳照耀着白晃晃的素幔,晃得谢茂一阵晕眩。
他眼前有了一瞬的黑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衣飞石连忙从背后接住他,谢茂已清醒了过来,愣愣地说:“朕竟忘了。”
衣飞石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既痛于太后薨逝,更心疼皇帝失恃,皇帝呆呆的没什么眼泪,他这个极少哭泣的人反倒有些想哭,哑声劝慰道:“陛下,节哀。”
谢茂看着满宫缟素,喃喃道:“阿娘死了。”
衣飞石扶谢茂回内殿坐下,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得在旁边陪着。他昨夜在旗山办差,因担心皇帝心里难受身边无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困倒不怎么困,毕竟功夫打底,就是饿坏了。
然而,皇帝这样难受的模样,他既不能丢下皇帝不管,更不敢自己端碗汤饭吃。
只得生生饿着,陪在皇帝身边。
谢茂夜里没睡好,歪着歪着就歪到了衣飞石膝上,很快就睡熟了。
衣飞石不敢动,怕扶皇帝一下就惊醒了,悄悄跟秦筝打手势要吃的。楚弦早已守在他身边,打开一个攒盒,里边放的都是衣飞石爱吃的咸甜点心。
衣飞石正要拿一个,看见放在藕夹旁侧的肉脯与糟鹅掌,脸色陡然变得严厉。
楚弦也吃了一惊,连忙抱着攒盒跪下,额头触地不敢吭声。
秦筝才去外边吩咐给襄国公炙膳,回来就看见衣飞石和楚弦打眉眼官司,他莫名所以地上前,就看见衣飞石指了楚弦一下,冷漠挥手。
楚弦小声哭道:“奴婢是拿错了……”
秦筝连忙捂住他的嘴,皇帝却已经被惊动了,在衣飞石膝上蹭了蹭,问道:“怎么了?”
皇帝虽被惊动了,却似十分疲惫,仍旧闭眼养神,说不得即刻又要睡过去。
“些许小事,惊扰陛下了。”衣飞石柔声哄道。
“朕怎么听见楚弦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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