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谢团儿身体好。
保保学着他母亲的样子,大小朝会跟在皇帝身边,有时候皇帝在太极殿见内阁大臣,他也在旁服侍。他很急切地想要参与这一切,贪婪地吸收着前所未见的经验和见闻,迫不及待地展露锋芒。
十五岁的皇太孙,已经想要踏上政治舞台,崭露头角。
可惜,他忘了考虑自己的身体健康。不到四个月,保保就大病小病连着犯,刚开始他不许宫人禀报,强撑着继续上朝,后来就撑不住了。
在吏部待了半个月没回宫的谢团儿闻讯即刻回宫探望儿子,她在皇太孙病榻前大发雷霆,责问宫人为何明知道皇太孙身体羸弱,却放纵皇太孙带病上朝理事?为何不上禀本宫?为何不上禀陛下?
保保自幼体弱,谢团儿自他出生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半点不肯让他受累。就因为忙着吏部的差事少回宫半个月,儿子就带病强撑,差点累吐血。她如何不生气?生气就要找服侍的下人晦气。
谢团儿要杖毙宫人以儆效尤,病得七荤八素的保保怒道:“阿母杀的是下人,诫的是儿子?”
“阿母口口声声说在宫时把儿子照顾得怎样好,为何又不肯在宫中照顾儿子?如今却寻宫人的不是。他们是什么东西?拦得住儿子么?”
“阿母能听政,儿子就听不得政?”
“阿母是爱护儿子,还是要绝了儿子入朝之路?”
谢团儿压根儿就没想过,在儿子的心目中,她竟是这样忌惮亲子、玩权夺势的母亲。一时之间,竟被儿子喷得懵住了。不等她反应过来,对她喷了一通的保保太过愤怒,先昏迷了过去。
哪怕谢团儿极力封锁了消息,母子二人争执的内情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出了出去。
——在未央宫中,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皇帝。
让谢范觉得玩味的是,皇帝知道了这件事,皇帝还让他也知道了这件事。
毫无疑问,谢范不可能站外孙不站亲闺女。他当时就进宫把衣飞珀痛骂了一顿,保保若不是皇太孙的身份,他能直接飞踹一脚——养这外孙不如养块叉烧。
不管是因为保保三年前的带病听政,还是因为他病倒后与谢团儿的争执,总之,他的亲政之路就此断了。皇帝如今的态度很明确,就算他之后保保继位,辅政大权也要交给谢团儿。理由就是保保身子弱,无力处置朝政,必须谢团儿辅政。
皇帝在这边信口吹捧,一直到李玑奉召见驾。
“衣爱卿,你送六兄出去。”谢茂很罕见地开始支开了衣飞石。
当着阁臣与宗室的面,衣飞石总不能问陛下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只能遵旨,送黎王出宫。
太极殿内只剩下衣尚予与李玑,谢茂已有些精力不济,闭了闭眼,道:“朕有旨意。李玑,你来用笔,词句自斟——”
秦筝早已准备好文房四宝,案上摊开空白的诏书,李玑上前磕了头,心跳怦怦。
“朕死之后,后嗣之君若对襄国公不恭,凡衣家血脉,皆可凭此诏书,废其自立。”
李玑才提起笔,听见“朕死”两个字就是一抖,皇帝把后边两句话说完,他手里的笔都差点掉诏书上了!皇帝这是……疯了么?
谢茂却根本没空理会他,只盯着脸色紧绷的衣尚予,说:“这一道诏书,是给衣家救命用的。朕本想留给小衣,”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今日给他,夜里就被他烧了。所以,朕把它留给衣家。你用或不用,朕不知道,朕也不在乎——”
“今日密旨会在起居注记档,不录密旨内容。要不要拿出来,镇国公心里有数。”
“朕只有一个心愿,”
“朕活着,不许人欺负他,朕死了,也不许有人欺负他——”
衣尚予木着脸,冷冷地说:“陛下和三十年前一样异想天开。这道诏书岂不是衣家催命符?便是给了臣,一样是今日给了,夜里就烧了。”他还指着李玑,“平白赔上一位内阁大臣的性命。”
李玑:“……”莫唬我,我也不是吓大的!
“朕可以把皇位传给十五娘。”谢茂道,“朕没有这么做。”
衣尚予不吭声。
三年前,谢团儿与保保母子二人的争吵,衣尚予同样也知情。衣飞琥一早就回家汇报了。
谢团儿与保保母子不合,皇帝其实很容易就能解决这件事。
只要皇帝在临终之前,禅位给谢团儿,看着谢团儿登基之后,再让谢团儿禅位给保保。这就彻底坐实了谢团儿对保保的权威,保证了母子传承的稳定性。又如皇帝所说,直接改立衣长和。
可是,谢茂不打算这么干。
他就要立皇太孙,传位皇太孙,又命谢团儿以太后身份临朝辅政。
这是谢茂在位三十六年之中,唯一玩过的一场人心权术。
不管是谢团儿还是保保,临朝都有极大的风险,衣家是他们最坚实的盟友——连黎王府都要差一截。为何?黎王府中,黎王是文帝骨血,黎王世子谢圆与谢团儿血脉相去不远,且是男子,谢团儿都能继嗣,他们为何不行?若有机会,黎王府未必不会和谢团儿、保保抢夺帝位。
为了在皇帝驾崩之后,如愿坐稳目前的嗣位,谢团儿与保保都必须获得衣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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