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在寻找聪儿的途中,朕又在披香宫门下遇见了父亲。
“阿父?”朕惊呆了,“您不是……”在兰林宫么?
兰林宫往凉宫的方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朕相向对着,再从披香宫走来。
父亲心不在焉地命朕赶紧回宫不许乱跑,朕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嗅见了风中传来的未央宫中第一缕不祥的味道。
当天晚上,聪儿红着眼睛,亲自抬着长宁阿兄的尸身,从兴庆门离开了皇城。
朕在长信宫门前,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凉国公府世子。他抱着剑守在丹陛之下,目光冰冷锐利。
许久。
许久之后。
母亲一身素服从长信宫大步走出,乌黑的长发上仅佩着一枚白玉环。
朕从未见过她那样冰冷的神情。就像是一柄被拔出了鞘的利剑,哪怕多看她一眼,目之所及都要流出鲜血,疼得嘶嘶作疼。现在想起来,那或许就是杀气,或者说,绝望吧。
“十五娘。”母亲看着站在长信宫门外的朕,点名要朕随侍,“你来。”
朕匆匆地跟在母亲的身后。
没有仪仗,也没有步辇,甚至没有宫奴追随。
母亲出现之后,孔彰就不再抱着剑,他将剑佩于腰下,一只手轻轻按着,低头跟在朕的身后。
——朕跟在母亲身边。
他不能僭越公主之前,想要追随母亲,就只能跟在朕的身后。
自从看见他抱着剑守在长信宫丹陛之下,对所有人露出戒备的目光之后,朕就明白了,他的忠诚属于母亲,不属于朕。属于太后,不属于公主。可是,他那样近在咫尺地跟在朕的身边,朕听着他的脚步声,听着他淡淡的呼吸声,仿佛能碰触到他浴血的体温,朕还是充满了激动。
朕心悦他。
将满十岁的那一个春天,梨花树下,朕怦然心动,爱慕的就是他。
那时候的朕多年轻啊。
乌黑的夜空坠着新月,淡淡的云纱覆着杀气。
未央宫里杀机四伏,朕跟在母亲的背后,却在想心爱的郎君。
朕跟着母亲带着兵马来到了太极殿前,白玉石铺成的广场只剩下鲜血,朕踩着一块被砸松的地砖,渗透入泥的鲜血咕噜一声,飞溅出一团污渍落在朕的裙摆上。
朕惊呆了。
这该是留下了多少鲜血?才能将这一片暴雨不浸的大地染成这样?
母亲的脚步却稳如泰山。
朕不得已扶住身边的宫监,尽力跟着母亲的步伐。
太极殿前的白玉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大片粘稠的鲜红沾染着,几十个宫监飞快地上来擦地,勉强擦出一片玉色,母亲稳稳地踏了上去。
她踏上了紫微台。穿过廊殿。一路走向正殿。
守在太极殿的是羽林卫,父亲满身是血站在殿前,看着母亲匆匆行来,上前施礼:“谢谢……”他叫母亲谢谢。那是他们的昵称。
母亲脸色似是松动了一些,低声道:“辛苦了。”
父亲看向朕身边的孔彰。
孔彰是凉国公府世子,他的母亲真淳郡主是母亲闺中姊妹,按道理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母亲往太极殿里走。
朕略犹豫。太极殿是皇帝寝起日用之所,世庙在位时,常年居住于此不幸后宫,各位大臣也经常在这里出入。阿兄即位之后,也在此长居。
这时候母亲往里走,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朕当时区区一介公主,任谁也得罪不起。
孰料朕犹豫,父亲犹豫,跟在背后的孔彰半点不犹豫。母亲往里走,他就跟着往里走。
为了不让他显得太过扎眼,朕只得赶忙往前一步,紧紧缀住了母亲的脚步。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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