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将暮,殿外小太监都已挂起宫灯,殿内则是照例听从皇帝吩咐,皇帝叫掌灯时才将灯火迅速点燃送上。因此,衣飞石进门来拜见时,谢茂真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凑近了才大吃一惊。
赵从贵立刻指挥宫人将太极殿内烧得灯火通明,朱雨亲自擎了一盏明珠聚耀灯,站在皇帝身边照亮。
衣飞石脸上的伤很显然是被利器所割破,原本鞭痕的那一块不规则的疤痕,全都被剖了开去,只剩下一块方方正正的血条,敷着一种透明又药味儿浓重的药膏。
“怎么弄的?”谢茂问。听口气,他好像也不是在生气。
衣飞石低声道:“……瞧着疤不好看,重新弄了一下。”
“赵从贵,立刻叫常清平带人去太医院,查。”谢茂声音冰冷,“谁糊弄侯爷重新割了脸上的皮肉,查明白了,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给朕剥了皮。”
自谢茂登基之后,对臣下宫奴都很是怀柔体贴,哪怕是御前冲撞失礼,谢茂也是笑一笑,挥手叫下回仔细,并不叫殿前掌事责罚。
衣飞石亲眼见过一个小宫奴不小心砸了茶杯,茶汤还倒在了谢茂的袜子上,淋得湿漉漉一片。小宫奴吓得不住发抖。犯了这事,哪怕是在最宽和的文帝朝,总也逃不过狠狠挨上几十板子。偏偏谢茂就抬手放了,还叮嘱赵从贵不要打人,明儿还叫那小宫奴来送茶。
衣飞石第一次听见谢茂说要将人剥皮,说得这么冷静笃定,不带一点儿迟疑和宽容。
“陛下。”衣飞石已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可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谢茂好脾气地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在榻上坐好,又叫朱雨抱软枕来给他歪着,问道:“饿了吧?晚上吃什么?”想想还是吩咐朱雨去问赵云霞,“叫赵医官先拿个晚膳单子来,备膳。再请赵医官来给侯爷看脸。”
赵从贵已经领命出去了,衣飞石才意识到皇帝是真的要大肆问罪。
“陛下,臣这脸与太医院无关,是臣自己几次逼着何医正想辙,何医正搪塞不过……”
“就骗你说灵狐髓能祛疤痕?”
“……是臣自己偏听偏信,赵医官劝过臣了,何医正也说了此为传说中事,未必能当真,是臣自己非要试一试……”
“他不拿出这‘灵狐髓’来,你拿什么试?”
“陛下……”
谢茂似乎一点儿都没脾气,仍是坐在衣飞石身边,和往常一样温柔地给他揉揉背心,还给他剥桔子吃。衣飞石挑嘴,每次吃桔子都要把白色的橘络撕扯干净,谢茂看了几次就爱管闲事,每每亲自给他剥桔子时,怎么也要留两条橘络,逼着他一起吃下去。
衣飞石还想替何医正求情,谢茂一边低头剥桔子,一边问他:“记得朕对你说的话么?”
谢茂对衣飞石说过的话实在太多了,衣飞石还真未必能每一句都记得。而且,衣飞石这会儿也不明白皇帝的用意,这没头没脑的,问的究竟是哪一句?
所幸谢茂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喂他吃了一瓣儿带白梗的桔子。
“你得保护好自己。任何不带善意故意伤害你的人,朕都会让他消失。任何人。”
衣飞石只觉得嘴里的桔子酸,桔子上的白梗苦,又酸又苦,极其难受。
他这张脸被长公主抽破是个意外,可是,太医院的何医正几次蛊惑他,说能用灵狐髓替他祛疤治愈,则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衣飞石都不知道自己的警醒和聪明跑哪儿去了,居然被这么简单粗暴的骗局哄得团团转!
他听何医正的指挥,派出亲卫四处搜寻十年寿的三尾白狐,花重金在江湖上悬赏各种珍贵药材,鬼迷心窍一般期待着那一帖名为“灵狐髓”的奇珍妙药,心心念念要把脸颊上的疤痕去除。
这种陷阱,这种可笑的陷阱,他居然一头栽进去,被赵云霞喝破了都不肯清醒。
衣飞石至今都不相信自己为何会那么蠢!他甚至觉得,也许是何医正给他喂了mí_hún_yào。
他不敢去承认心中的惶恐,他居然那么害怕,害怕失去了白皙光洁的脸庞,就会失去皇帝的温柔宠爱。他就像是即刻就要生死离别,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身边,就怕皇帝看着他脸上日益稳固恢复无望的鞭痕露出厌恶之色。
这种恐惧与忐忑竟然迷惑了他的心智,让他蠢得无以复加,蠢得令人不可思议。
衣飞石人生中第一次栽这么没水平的跟头,他都不好意思跟皇帝说。更重要的是,何医正背后还有一大串人——无缘无故的,何医正干嘛要坏他的脸?自然是因为他的脸,挡了别人的路了。
倘若不是衣飞石身手奇高,又常与皇帝坐卧同起,不管是出入护卫还是进口的饮食,全都跟皇帝一样守护得极严格,对他出手的只怕就不是何医正了。
何医正今日抹在他脸上的“灵狐髓”,其实是一种溃烂极快的草木毒药。
若不是赵云霞跟在身边即刻看出不妥,他也觉得伤口烂得让人心惊,迅速用匕首削去了脸上的腐肉,只怕整张脸都已经毁了。
赵从贵回来禀报:“陛下,奴婢赶到太医院时,医正何练圳已服毒,奴婢使人将他救活,问出口供,这会儿正在剥皮。”他一边说,一边将何医正画押的口供呈上。
衣飞石在战场上杀过不少人,砍人脑袋,砍人胳膊,砍人一刀两断,他自觉见过何谓人间炼狱,见过了尸山血海。可是,如今坐在舒适温暖的太极殿里,听着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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