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望无垠。
远处是一条线,玩具般小的船飘在海上。
阴沉沉的天,湿呼呼的风和着海水的味道刮过来,风大的几乎能把人吹飞。
祝玉燕按着帽子,坐在挂着日本旗与国-民-党证明的车上。
开车的是苏纯钧,他带她来码头找英国船。
“在那里,英国的玛丽公主号。”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大家伙说。
祝玉燕望过去,看到了它。
它十分的大,模样就是渡远洋的蒸汽船,巨大的烟囱共有四只,直直冲向天空。
跟它相比,下方的小船、人、码头上的行李车,全都小的像蚂蚁一样。
苏纯钧说:“它来自英国的远东公司。”
远东公司在中国那是大大的有名气。它将中国的茶叶、白银、黄金、珠宝和人运走,再把鸦片运进来。
这个公司据说已经被英国政府给抄家了——这是小报的标题,还有许多社会评论家写过文章分析此事,以此来论证其实哪一国的皇帝都差不多,都是一样行事的,所以外国的月亮也并不比中国的圆。
祝玉燕在学校里还听代教授讲过,代教授讲的跟小报上差不多,不过他说远东公司出问题并不是在中国,而是在印度,它在印度干得太好了,钱赚得太多了,令人眼气,所以英国老爷们才把它给抄了。
苏纯钧:“未来一个月,这是唯一一条英国客船了。”
假如代玉蝉他们要在这个月出发,那就只能坐这条船走了。
祝玉燕望着这条船,良久不说话。
苏纯钧就这么陪着她。
开车回去的路上,祝玉燕说:“我知道该送他们走,可是临走前还是舍不得。”
她后悔,不知该不该送他们走。万一他们在外面出事怎么办?到时隔着一个大洋,等她知道消息时,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年。
……她可能连替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苏纯钧今天是自己开汽车,他握着方向盘,说:“我当时离开家时,也后悔过。”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自己的事。
祝玉燕转过来,握住他的手。
苏纯钧对她笑一笑。
他曾想过这些事他永远不会对人提起,永远埋在心底。有时连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现在想起来,竟然那么清晰。
“我当时逃的时候什么也没带,钱也只有一点点。我买了车票就没钱了,竟然忘了给自己留出吃饭的钱来。”他第一次知道人可以靠喝水熬过去,就是在逃跑的时候。
“你猜我第一个卖掉的东西是什么?”他笑着问她。
祝玉燕摇摇头,衣服?
苏纯钧:“是皮带。”
他饿的实在受不了,也知道自己计划失误,忘了人是需要吃饭的,他当时看别人都是拿一根布条当腰带,就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来,换了一根在街上捡来的布条,当了皮带才有钱吃饭。
头一次当东西,没经验,找了一个看起来挺光鲜的门脸进去,出来时那条英国名牌皮带当了八十块大洋。
祝玉燕问:“那条皮带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苏纯钧:“我也不知道,是在英国找裁缝定制的。”
许多衣物加起来一起付的总价,实在不记得单一条皮带是多少钱了。
但肯定是亏了不少的。
不过那八十块大洋算是救了他的命,彼时大洋还是挺值钱的。他靠着那八十块,熬到了大学。
苏纯钧:“我当时每一天,每一个晚上都在后悔是不是不该跑出来。”白天饿肚子的时候,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时候;晚上找不到睡觉的地方的时候,他都在想着回家。
可是这条腿无论如何都迈不回去。
“不是自尊,也不是别的,而是我知道我要是回去了,这辈子就没有希望了。我会活得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活着还不如死了。
苏纯钧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是会送他们走的。”
祝玉燕轻声说:“是啊……”
回到小红楼,祝颜舒和张妈正在等他们,代玉蝉和施无为被支出去捡蘑菇了,现在物理楼有一个蘑菇房,长出来的蘑菇不说能喂饱全校所有人,但去的早的人总能捡回来一盘菜,替餐桌添添颜色。
张妈过来,一边接过祝玉燕的帽子,一边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快讲一讲,英国船真的来了?”
祝颜舒也认真的听着。
祝玉燕就坐在祝女士对面,说:“我看到了,英国的船真的到了,就停在码头。工人们正一车车往船上运煤,还有英国兵守着船,船上还有炮,远处好像还停着两架军舰,可能是保护这条船的。有一些汽车已经开过去了,我也看到有外国人登船了,但他们盘查的还挺严格,我看那船员是一个人一个人让过的。”
苏纯钧也说:“我看不止是外国人登船,也有穿长袍马褂和旗袍的,所以应该也有中国人登船。”
祝颜舒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又问,“你们这一路过去,拦路检查的多不多?”
祝玉燕:“过了三道岗。两道日本人的岗,一道是宪兵的岗。都还算好过,日本兵也没有太欺负人,看到我们是中国人,也没有非要人下车检查,只是他们确实来回查车,连发动机都查了。”
苏纯钧说:“日本人是担心有人带炸-弹进去。最近码头发生了几起袭击,都是炸-弹袭击。”
他说:“要走就要趁早。”
日本人图穷匕现,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得到了全面胜利,可实际上反对他们的人一直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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