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4月10日,英国,南安普敦港。
从福特车上走下来,我扣上牵牛紫色的宽檐帽,仰头望向前方的巨轮。这艘号称“永不沉没”的邮轮,如同一头史诗级的庞然怪物,喧闹地蛰伏在蔚蓝色的海面上。
海港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挥帽摆手的人。难以想象,才过去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人类就建造出了足以搭载两千多人的巨型交通工具。这在我出生的年代——十八世纪七十年代,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不过,跟不上时代的,只有我而已。不知是否学习能力极强的关系,埃里克对任何新事物都接受得很快。前几天,他甚至亲手把福特公司的汽车改装了一下。刚才司机还奇怪地问,汽车发动的速度怎么快了那么多。
他没有回答。我却一下明白过来,他在等我的夸奖,于是忍俊不禁地说:“我先生改进了一下点火装置,厉害吧。”司机顿时惊叹不已:“没想到老爷还懂汽车。”我浅笑道:“他什么都懂。”
这时,一件驼色大衣披在我的肩上,打断了我的回忆。
埃里克走过来,帮我理了理衣领,眉头微皱说道:“你穿得太少了。”
自从我把自己的血肉分给他后,我们的地位就彻底颠倒了——以前的他从不舍得管教我,现在却开始限制我各种行为。比如,即便是早春,也不准穿单薄的裙子。我对他的改变又喜又忧,喜的是,他总算肯表现出自信而强势的一面,忧的是,凭什么不能穿单薄的裙子啊?我又不怕冷。
与其他头等舱的乘客不同,我们的行李只有两个十厘米厚的手提皮箱,让集散站的负责人大失所望。他似乎不敢置信,头等舱的乘客只有这点行李,反复查看了好几遍乘客名单,直到一个尖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检查啦,我知道他们。他们曾经和布朗夫妇登上过一张报纸,是矿业公司的老板。”话音落下,四周传来稀稀拉拉的哄笑声。
这是一个神奇而特殊的年代,交通、矿产、建筑业发展迅速,股票经济前所未有地活跃,人们渴望赚快钱,做梦都希望有一座金矿砸在头上,醒来后却对那些投机家十分鄙夷,傲慢而嫉妒地把那些人称为“y”。我对这种称呼毫无异议,作为一个“old”到不能再“old”的女人,被称为“y”,只会让我感到愉悦,而不是失落。
我没有理会旁边人的嘲笑,浅浅一笑,打开钱包,拿出半镑金币,递给负责人:“辛苦你了,我们在美国也有住所,不想太大张旗鼓。”
哄笑声消失了一半。
负责人接过半镑金币,点头哈腰地说:“理解理解,等下领船员会带你们去特等套房。”
哄笑声彻底消失了。
头等舱的船票不到25英镑,有点家底的人都买得起。这是一艘名副其实的“富翁之船”,走在头等舱的甲板上,抬头就能看见一位有头有脸的百万富翁,幸运的话,还能撞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甚至世界首富。这种情况下订到特等套房,不仅代表财力雄厚,还代表人脉广达。
乘坐升降梯到b层甲板,若不是耳边还回荡着海浪撞击船体的声响,根本无法想象这是在船上。脚下是锃亮的实木地板,窗户敞亮明净,周围摆放着名贵花草,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植木芬芳。
领船员笑道:“这是特等套房的私人甲板,两位可以在这里散步、侍弄花草、眺望风景。我们承诺,私人甲板绝不互通,拥有绝对的私密性。两位若是有健身的需求,可以乘坐升降梯去g层的壁球场和f层的游泳池,我们会为两位配备最优秀的健身教练。”
我点了点头。领船员等待了片刻,见我们没有其他问题,正要离开,这时,埃里克倚靠在窗边,看着蔚蓝海面,忽然开口问道:“吊艇柱上只有十六艘救生艇?”
或许是没有乘客询问这种问题,领船员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先生放心,我们担保这艘邮轮永不会沉没,那些救生艇只是摆设,绝对不会派上用途。”
埃里克用修长的手指轻叩了叩窗沿,没有说话。我给了领船员小费,见他走远后,回头问埃里克:“十六艘救生艇有什么不对吗?”
他轻描淡写地答道:“这艘邮轮有两千多名乘客和船员,一艘救生艇能搭载七十个人,十六艘救生艇最多只能救下一千一百二十个人。”
言下之意,如果发生海难,有将近一半的乘客及船员都会死去。
我想了想,说道:“杂志上不是说,这艘邮轮有两层船底,十六个水密隔舱,就算上帝亲自动手,也弄不沉这艘船吗?”
“但愿。”他低下头,拢紧我肩上的驼色大衣,然后推开套房的房门,“不说这个了。进去,我给你换件衣服。”
我:“……”
大概有种冷,叫你丈夫觉得你冷吧。
中午十二点整,泰坦尼克号鸣笛离开了南安普敦港口,同时,侍者吹响象征就餐的小号。
我站在等身镜前,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肩上的白貂毛,闷闷地说:“这里到处都有暖气,你这样会把我热死的。”
埃里克瞥我一眼:“有暖气的地方,我帮你拿着,至于其他地方,给我乖乖穿上。”
“……”我只好拿出杀手锏,“埃里克,我讨厌你的控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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