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的满腔温柔和小心翼翼,被这句轻飘飘的话一击而散,转而凝聚为强大的抗争意识——就算是曾经的岳父,也没有在人家夫妻俩过得好好的时候,拆人姻缘的道理。
秦无本以为听到这句话的苏苒之会无奈,会一哂而过,会跟岳父讲明白两人一路的辛苦和不易。
——总之,就是要证明他和苒苒已经日久生情,不可分开了。
哪想到面前的苒苒压根头都没有转回来一下,疑惑道:“爹,大人是谁?成亲怎么又成了权宜之计?”
秦无心中陡然一惊,这是年仅十五岁的苒苒!
也就是说,现在的苒苒将自己‘压制’回十五岁,正在陪剑灵苏长河重新经历当年最痛苦的阶段。
一时间,秦无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现在,他就是当年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陪苏长河走完这一段历程。
果不其然,那边苏长河的‘回光返照’很快就消散。恢复了老态龙钟,重病卧榻的样子,他双眸浑浊,别说抬头去看刚进门的秦无了,这会儿就算是抬眸去看清苏苒之都费劲。
他只能努力动了动被闺女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努力传达出他还活着的事实。
良久,苏长河长吁一口,有气无力道:“苒苒……苒苒啊……”
苏苒之刚刚听到亲爹‘托孤’时强撑着没有哭,这会儿被两句‘苒苒’叫得泪流满面,肩膀抖个不停。
她几乎哭成一个泪人。
因为这两句包含了老父亲的所有牵挂和不舍,他明知闺女前路黑暗,荆棘遍布,甚至没有一条好路能走,但他却无法再为其披荆斩棘!
他的苒苒,他的小大人才十五岁!
那两句仅仅呼唤了名字,却没有说话来的话应当是——
“苒苒,剩下的路,爹不能陪着你走了。爹虽然将你托付给秦无,但还是希望你能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不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附庸,才能活得轻松自在。你一个人,应当好好照顾自己,吃饱穿暖是第一位。下雨了也不要怕,重新找一把趁手的剑,拿着剑,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大人啊,钝剑再也不能伴您左右,钝剑要跟那天道意识同归于尽了。希望您能再找到一把合适的武器,砍断所有荆棘——这是钝剑能为您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苏长河说完这两句,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苏苒之无声的哭泣良久,胡乱抹了把脸,为苏长河掖好被角,深深看了他好几眼,这才转过身来。
秦无对苒苒点头致意。
然而苏苒之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却还记得轻手轻脚的出门,不要吵醒苏长河。
秦无只能跟在苒苒身后出去。
十五岁的苒苒脸上基本上藏不住心事,她将悲伤和难过都刻在眼睛里,对待秦无却还是恪守着礼仪。
她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沙哑着说:“仙长安好,我是苏苒之,与您有婚约之人。”
秦无记忆力很好,他们修仙之人记忆力都不错。
面前的苒苒跟不慎遥远的五年前记忆慢慢融合,接下来,苒苒果然说:“婚约虽是一纸文书,但在男女双方差距巨大时,一般按照无效论处。此番您能在我父亲病危时赶回来,我万分感谢。但您放心,成亲一事只是宽慰家父之言。君心之恒,皆向道矣。苒之不会成为仙长成仙路上的绊脚石。”
这话说得委婉,而且还将秦无捧得高高的。
传达的意思无非就是——是我爹说当年他对您有恩,叫您过来跟我成亲。但您贵为仙长,我只是普通人家姑娘,我不会死赖着您,等我爹病情缓和,您回您的天问长,我住我的商和镇,我们依然不会有任何交集。
秦无骤然重温此话,整颗心像是被一只有劲的手紧紧攥着,捏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当年丧失所有记忆,又是天问长天之骄子的秦无听闻此话,只是冷淡点头,在苏苒之转身时,解释道:“在下自然是希望苏前辈病情能好转。但前辈安排,皆有深意,姑娘可否细听在下一言?”
苏苒之果然顿住脚步,转身过来:“仙长请赐教。”
她说话做事有板有眼,对秦无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未过门的夫君,更像是凡人礼遇仙长的情况。
秦无当时说:“姑娘不知前辈为何所伤,又不通晓化解之法。又怎能心甘情愿守在商和镇,安居一隅?再说,既然是苏前辈都无法一战的对手,万一那人再次找来,姑娘该当何为?”
苏苒之杏眸陡然瞪圆,不可置信的看向秦无。
五年前,秦无第一次对苏苒之伸出手,道:“姑娘想必也看出苏前辈时日无多,如今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何不跟我回天问长,待我进入内门,姑娘便能得修仙引气之法。倘若姑娘修炼有成,也不辜负岳父一腔拳拳慈父之心。”
秦无顿了顿,又道:“在下对姑娘并无非分之想,只因前辈曾对在下有养育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希望姑娘能不辜负前辈所望。”
不管是自由自在活着也好,还是找回曾经的身份也罢,苏长河都希望苏苒之能过得好——不再仰人鼻息,而是活出自己的命。
苏苒之沉默良久,抬手搭在秦无手心里。
熟悉的触感传来,秦无心疼之余,只感觉一股苏麻的感觉窜到脑袋,当年的种种皆历历在目,一幕幕在恢复了记忆的秦无面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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