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退隐的官员,似乎是夫人病重,他才想带着夫人回到乡间养病。他在那里当了夫子,收了很多学生。有钱的收,没钱的也收。那座房子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可每个人都很尊敬他,也很喜爱他。”
“等到晚上的时候,夜深人静,他还一直点着烛火,挨着看学生的文章,一点点地给他们改。我其实早该动手了,但就是一直躲着,一直看他的背影。”
“月上中天时,他改完了。他站起来,揉了揉脖子,然后转身看着我躲藏的地方,说……他说,‘出来吧,我知道你早就来了’。”
“我吓坏了,差点直接动手,但很奇怪……我只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我盯着他瞧,他也很惊讶地看着我,感叹说,‘他们这回居然让小孩子来杀人,为了得到秘术,他们已经成了畜生’。”
“我那时候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我记得他屋里点的灯,还有那一堆堆的竹简……很高,投下来的影子也很长。我突然很羡慕白天来的那些小孩子,所以我问他,能不能教我读书。”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问我识不识字。我说我认识字。”
“他在那一堆竹简里找了找,拿出一卷很厚重的,说那是《六韬》中的一卷。”
裴沐抬头望着夜色。这一次,目光缥缈的人成了她,流露怔怔怀念的人也是她。她做梦一般,轻声对着回忆说:“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教我的那一句……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
“他教我,说真正为天下好的人,要以仁、以德、以义、以道,要能让尽量多的人活下去。如果有谁说只需要杀人就能做好事,那就是在骗人。”
“他教了我大半夜。最后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从容地说,‘晨光将至,请取此头’。”
“那是我从十岁之后,第一次因为要杀人而哭。我哭得很厉害,丢了刀,转身就跑。”她声音里有一丝更咽,“那也是我第一次希望,那个老人可以活下去。我想,我不杀他,他已经知道有人要杀他,他可以逃,可以活下去。但当我回到家里,姐姐已经坐在院子里等我。她面前有一个匣子,里面摆着一颗人头……”
她捂住脸。时隔这么多年,重新开启当年的记忆,那些画面依旧能够让她想要流泪。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握得更紧。一些短促的话语已经被他说出来,但他终究还是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只是沉默着,抬手拭去她下巴上凝聚的泪滴。
裴沐缓了一会儿,自嘲道:“你看,姐姐说得没错,我一直是个蠢孩子。我怎么会以为……我走了,就没人可以代替我?”
她救不了夫子。她谁都救不了。
所以,至少现在……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问,声音又冷又硬。
裴沐的肩被他握得有些疼。她迟疑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的眼睛折射出两点幽幽的光,让她想起山林中的孤狼。
片刻后,他神色放缓,声音也柔下来,多了点无奈:“那位老者就是阿沐爱慕的人?明知不该,我却还是有些嫉妒了。”
裴沐失笑。
“……不,夫子不是。夫子就是夫子。但就是第二年,我遇见了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很喜欢。”她垂下眼,飞快地瞄了他一眼,有些欣慰,也有些迷惘,“可后来,他也死啦。”
两人沉默了很久。
之前生的火“噼啪”跳着,光芒渐渐微弱。火要熄了,但他们谁都没有要再加些柴的意思。
终于,火彻底熄灭了。夜风从山洞外吹来,夹缠着前半夜的雨水气息。
在这片湿润微腥的空气里,姜月章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阿沐,你家里……就你和姐姐二人?”
他的声音略有古怪。说不出的古怪。
“不,还有很多人。说来也有些好笑,他们总认为男人心更硬,更适合当……刺客,可偏偏我们这一辈里,出挑的都是姑娘,我……我姐姐,还有几个堂姐妹。”她险些说漏嘴。
姜月章略略眯起了眼。尽管他没有说话,却让人明白,他现在一定在思考什么,而且他思考的事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裴沐心中忽然有了一点异样的别扭。
她原本靠在他怀里,此时却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她一直退到石壁边上,直到脊背一凉,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等等,她有没有说得太多?她紧张起来,开始回忆刚才透露的信息。是不是太多了?糟了,她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放松……当年她有没有对丑八怪讲起过夫子的故事?
裴沐僵着身体,也僵着表情,试图笑一下,将时光敷衍过去。但她却被他的目光直直钉在了墙上,那种过分认真的审视,令她不能玩笑应对。
他们对视着,各怀心思。
他在不远处,侧头望着她。火光照亮了他大半张面容,但他的神情却像隐没在幽寂之中。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只是她看不分明。
“月……姜公子?”一种微妙的感觉抓住了她,让她咽下了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太过亲近的称呼。
姜月章望着她,忽然微微一笑。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去,并将她的头按在肩上,缓缓抚摸她的头发。
“叫我的名字。”他声音幽凉、缥缈,像一缕抓不住的云气,也像低垂的星空,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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