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杜若白答复,他便知自个儿猜对了。桂花那股子甜腻入骨的香气,混着燃尽的香烛纸钱味,随着夜风姗姗来迟,拥了他满怀,梁季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那股子甜香末尾,竟生生涌出些醉人酒意,他不禁愣了神。
“这巷子之所以叫桂酒,就是因着巷口的这株挂花树,他开的花儿总带着些酒香,”杜若白摸了摸那粗壮的树干,“算起来,他已活了有近两百年了。”
桂树下端的枝桠,系满了红色丝绦,把丹红的桂花都给遮了个干净。底下插满了高高低低的香烛,纸钱燃透了只剩下一蓬蓬的灰,随着夜风打着旋儿地飘飞。距那些灰堆不远处,摆了张石桌和几张矮竹凳,树高叶茂,倒真是纳凉谈天的好地方。
巷子细狭,里头昏暗,只能借着月色隐隐窥个大概,又因无光,所以看不清远近,只能数着步数约莫着估个距离。借着月色,梁季玄隐约可见两侧住家灰黑的房门,盆碗锅灶堆得移了位,占了不少过道,把本就算不得宽敞的巷子挤得更敝窄了,梁季玄脚下行得艰难。
他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梁家虽算不上豪门大户,但也总归是衣食无缺,梁季青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档子苦,现下倒是受齐整了。梁季玄转念一想,又觉出了些不对劲,这杜若白自也是好人家出生,何苦到这儿来遭这份洋罪... ...他尚思量着,杜若白倒是停下了。
“到了。”
这处比起别处倒是光亮不少,门口未贴对联,却是左高右低左三右七挂足了十盏灯笼,他们在夜色里幽幽闪着红光。奇怪的是那十盏灯笼里头,左方有一盏是灭的,右方有一盏也是灭的。
门外很是闹腾的,一黑一白两只大猫弓着身轮流去够那大红灯笼,他们爪子锋锐,蹦得一次比一次高,蓄足了力,狠命朝那灯笼挥爪子,眼见着那右下角的红灯笼就要惨遭毒手了,梁季玄不由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去拦,但眼见是拦不住了。
站在身前的杜若白倒是眼疾手快,他忙上前两步,长腿一伸,狠狠踹到了那两只猫的身上,他护在那灯笼前直喘粗气,怒目瞪着那两只猫,眼神儿是说不出的狠戾。一黑一白两只大猫尖锐嘶鸣了起来,声儿凄厉仿若女泣,他们站在原地焦躁徘徊着,绕着那红彤彤的灯笼,竟是久久不肯离去。
现场一时陷入了僵局。
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了。
“今儿是怎么回事,怕不是捅了猫窝了,”梁季青披着外衣走了出来,他怀里抱着的大白猫同他一块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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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陆.十灯笼
面对杜若白时毫无惧色的两只猫儿,在看到梁季青出来后,竟是连连退了好几步。一黑一白两只大猫藏在暗处,焦躁盘绕着,却是始终不肯离开。梁季青没搭理他们,他兀自走到门边,就着洋火,点燃了门框左边原本未亮的那盏红灯笼。
‘!啪!’蜡烛亮了。
两只猫儿凄厉地惨叫出声,哭鸣响彻整条小黑巷子,梁季玄听得头皮直发麻,他们不甘心地狠狠瞪了一眼那灯笼。徘徊着,犹豫着,足掌蹭搭着地,蓬软泥地现出了小小凹坑,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猛地一窜,掉头跳上墙梁,一溜烟跑没影了。
梁季青承了梁夫人一身的瓷白皮肉,裹在件藏青底暗纹的棉布褂子里,深底衬得他的皮色是愈发青白了。夜风瑟瑟,他本就着着寒,此时又见了风,不禁又咳嗽了起来,他面上涌上了些病态红潮。
“你可算回来了,”梁季青看到杜若白,长舒了口气,“明日你还是别再乱跑了,可别... ...”他噤了声,他忽地看到了站在暗处的梁季玄,“... ...玄仔?”梁季青皱起了眉,“你怎么突然从德国回来了?”
“... ...哥,”梁季玄嗓子发干,看着梁季青皱了眉,他忽地有些紧张。
梁季青怀里的白猫却忽地不安分了,他挣开了梁季青的怀抱,一蹦跃到了梁季玄脚边,就着他西装裤磨爪儿,动作很是熟练。方才光暗,梁季玄没注意,这下才发现这大白猫是他整一日未见的小黑。连着奔波一日,梁季玄都快把他忘了,他忙蹲下身满是愧疚地把他搂进了怀里,小黑舔了舔爪儿,舒坦地挺着小圆肚子,享受梁季玄帮他顺毛。
梁季青‘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原来这小胖子是你养的,”他捏了把小黑高高竖起的白耳朵,“他倒是会认人,在我这里蹭吃蹭喝一整天了。”
梁季玄抿着嘴笑得有些腼腆,整四年未归,突地又见到这思念许久的哥哥,他一时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走,小玄子,”梁季青倒是没他这烦恼,他亲亲热热一把揽住梁季玄肩膀,把他往里带,“外头冷,我们去里屋好好聊聊。”
杜若白站在他们身后,未多言语,倒是贴心地把梁季玄的行李给提了进来,他合上了房门。梁季玄拿余光瞥了一眼,他看到门外的那十盏红灯笼,随着夜风呼呼摇摆作响,九亮一灭,最底下的一盏,却是依旧黯淡着。
门,‘哐’地关上了。
梁季玄收回了目光,他忽地发现自己脸上都僵直了。
宅子不大,只零星几间小屋子。这几间小屋子里又只有一间亮着光,其他几间门上都落了锁,显出些冷清。借着那点子光,梁季玄看到宅子中间有个小院子,院子空落,物件稀少,正中间生着棵不大的桂树,桂树底下,摆着张石桌,旁配着两三张小石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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