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冠之事,赤羽也并未计较,二人反倒如常地商议好行程,待到杜凌云的人终于赶来将一切收拾妥当,也默契地直接由天井的青铜缸中入了赌坊,打算歇下。
长路漫漫,明日还要驱车乘船,一路向巫教而去。
可赌坊中的热闹才刚刚开始,说书人仍用着他那特有的喑哑老音招徕着生意,赤羽途径之时稍一停步,颇为惊异地望了一眼那四方窗上的景致,旋即眼中又透出几分了然笑意。
温皇尽收眼底,却并不提那窗上笔造的桃源仙境,只是将手中那柄拭净血迹的小剑递了出去:“既然毁了发冠,赔军师大人这个可以么?”
这物事的来历赤羽当然听泪说起过,天允山上,一战车月,杀人夺剑,他胜得巧妙。
“温皇。”
赤羽并不理会他递来的东西,只是突然非常平静地唤了他一声,许久又开口,像是在说活,又像是再叹息:
“你太意气用事。”
温皇伸出的手立刻愣住,再难动一下。
他一直是个理性至极的人,眼似刀,心如铁。
这世上还真从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对他说出了这样一句似乎与他毫不相干的评判。
这原本是罗碧常来嘀咕千雪的话。
然而他却突然很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孟缟衣之事如此,沈吾崖之事同理。白天所谓的挑衅杜凌云是,方才也是。”赤羽突然好奇问道,“刚刚你倘若夸下海口后才发现我根本未戴发冠,又当如何?”
温皇回了一个问题:
“我没有后期盘算?”
“你没有。”
“我会坐以待毙?”
“你不会。”
赤羽心中一叹,是啊,他既不会过早筹谋打算,更不会不动等死。分明凭一时意气,却偏偏总有办法化险为夷。
这也只有一个原因而已。
——实力。
“但你总也有实力不济,运气耗尽的可能。”
温皇怔愣片刻后反倒勾起了嘴角:“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还得麻烦军师大人为我打一口薄棺,备一坛老酒,挑个荒山野岭葬下,最后……填上土,多踩几脚再走吧。”
“如此麻烦。”赤羽终于冷哼一声,“拿去喂鹰岂不更方便?”
“疼。”
“人都死了,还能感受得到疼?”
“心疼。”
“死人有心?”
“吾心长存于天地间。”
“阴魂不散当真可怕。”赤羽终于接过那柄短剑,握在手上,分量适中,十分趁手,“很好,有进步,现在的礼物不是地上捡的,变成从别人手里抢的了。”
“天地万物何曾属于我们,每个人不过暂时保管罢了。”温皇说罢,竟还似有几分惆怅地叹了口气。
赤羽的眉忍不住跳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说辞如此堂皇的强盗。复而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剑柄上精致细腻的纹路,那马儿雕得神采奕奕,眼中几分傲然。赤羽莞尔,轻弹剑身,空荡的夹道里顿时回荡起一声激越的铮鸣,这剑——也并非华而不实。
“奢侈的产物。”赤羽判定。
两人继续走着,行至先前备好的客房,四下总归是安静了下来。
“可是人的奢望、贪欲,有时候却创造出了美好的东西。”温皇走在前面兀自说着,“比如我从前一直奢求军师大人的信任,现在,我得到了么?”
“你说过你没有梦,连睡觉都很难。”赤羽不置可否,却问,“现在却开始做梦了么?”
温皇推开客房的屋子走了进去,又关上。
赤羽听见里面人打了个哈欠,倦声说道:
“酒足饭饱,沐浴困倦,也该做个好梦了,不是么?”[125][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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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琅函天注:温皇言之有理,吾愿将奢望分为两类,外物与内心,温皇所奢求的便是内心。对外物的奢求使人创造了锦绣阿房,美则美矣,不遵节用之道,创造出的也不过空洞之物。而对内心的奢望却反能促人进取,古往今来,哪一个人才不奢求知识,渴望能力?不贪难成大器,这是一种有益奢求。
[126]如来七彩注:首先晚辈以为上注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温皇所言之奢求无关于知识、能力、上进心,而是一种基本的感情回应。其次,师叔说奢望分为两类,我却认为有三类,外物、才华、感情,这三种逐层递进,人若可忍住对外物的奢望而去贪婪知识和才能,确实不凡,但如果贪婪全耗在了追求才华名利,反而对自己的道德和感情上毫无奢求,那只能说明师叔就算是在贪婪一道上,也未臻于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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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甲子正月记事[之八]
舟载不动满怀歉疚,问道不清皮里阳秋。
道有常,生无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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