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大人可有什么梦吗?”似乎明白对方绝不会正面回答,温皇便倦倦地自己接了下去,“我死,任飘渺死,巫教灭,染指苗疆,再至中原,然后便是——西剑流的壮大,美好的未来?”
赤羽无从分辨温皇的口吻里是否有嘲弄,倒也并未否认,反倒是认真回道:
“欲破奸宄,唯一的方法便是行王道。”
温皇双手揽过赤羽的腰侧,将布条缠上、拉伸、系紧,人已几近贴面:
“既是王道,也是霸道。你若生在战朝,定引韩非为至交。”温皇忖道,“以武止武,以刑止刑,全天下屈从与西剑流的铁腕之下——便是赤羽大人的梦么……”
“你对此有所不满?”赤羽只觉本欲说的事情总会被这个人越带越偏,不过现在却也无妨。只是他难以忘记温皇毒杀还珠楼属下、五步欲除岁寒三友时的神情——分明是淡漠绝情的,赤羽忍不住反问,“苗疆如何,天下人如何,你会在乎吗?”
温皇将方才那一圈布条系紧,打了个结,旋即一声叹息:
“我也是天下人的一份子啊。只是,”温皇突然睁开眼睛,笔直地看过来,“你真的确定,西剑流的统治便是最好的么?你所行的王道,是天下间的王道,还是西剑流的王道,或者说——根本是赤羽大人的霸道呢?”[75][76]
那人的眼神难得认真,加之贴得这样近,赤羽竟觉如刀般锋利摄人。
“这、似乎不是你该烦恼的事情。而心意已决,成王败寇,输赢生死,便该早有所准备!”赤羽紧紧扣住了手中的扇柄,坚定似未动摇。
——若这世上所有人皆自以为无能为力、自甘于无所为作为,那又该由谁号令弱者?
那,强者又是为何而成为强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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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神弈子注:以王道破奸宄,此虽难言仅为一己私怨而为之,其成王败寇自有觉悟,亦看似并无疏漏、无可指摘。然万物究其本源,自应探其发端。西剑流之行王道果发端于止天下之武?温皇所言“以武止武”,实为偏袒夸大之言语。
由距此十年后的东瀛之乱可知,西剑流研习禁术以图武力至强,此为贪矣;借光大之名于东瀛灭东剑道,此为暴矣;一味扩充组织使其盛大,却不思腐朽亦随之而来,此为陋矣。吾不以为西剑流有王道宏愿,不过如温皇所言,庶几强者不耐寂寞,行霸道而已。
[76]如来七彩注:吾同神弈子也。惜乎剔透锐利如赤羽者,亦难勘破自身界限,许是智慧与思想关系本来微薄。然世人万千,总是相异,生之境遇不同,所求亦不相同。盖赤羽性情本激进自强,加之前文所言,其由祭司一手抚养,强者为尊之思想便由此根深蒂固,常人以自强要求自己当然无可指摘,然波及他人,以暴制暴再行王道,恐酿灾劫。
温皇虽难苟同,却亦未反驳,再观其人所思虽自由逍遥,却更难琢磨,恐其心更险。此次二人皆背离其惯常之环境,吾本愿二人所思得到外界冲击,相互渐染,不致终铸大错,又思及未来如烟,终究事与愿违,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惘然矣。
温皇又扯起一圈布条,叹道:
“看来赤羽大人虽然聪慧,却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啊……”
赤羽被那单纯二字刺得有些赧然,却也不知如何反驳,便打了岔,引回方才的话题:
“似乎是我一开始先问你,是否在做梦?”顿了顿,“那么,你所要的,又是什么?”
——我何求?
温皇笑了笑,手中停下了动作,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好像赤羽问的这个问题既可笑,又陌生:
“倘若有人、很多人,就在你的床前搅扰,那么赤羽大人睡得着吗?”
赤羽蹙眉,不知对方又卖什么官司,却听温皇继续道:
“一个睡不着的人,是没有梦的。”
赤羽怔愣许久。
他怀疑过眼前这个人,也信任过眼前这个人,他觉得自己隐隐能猜出这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却又不是那般确定。
甚至那日,在自己半梦半醒间,他竟以手指蘸水抚摸自己的……
他在心里怪过他的无常——却似乎一直故意忘却了一件事。
那个任飘渺曾经讲给自己的、那个巫教天才的故事。
“所以,”赤羽笃定道,“总是要先把搅扰睡眠的人除去,才好做梦。你不仅不想苟活,而且也不仅仅是复仇便可了事。”
“而赤羽大人所谓有恩报恩,之于西剑流,也不仅仅只是偿恩而已,不是么?”
话音甫落,赤羽突然想到总司那晚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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