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神蛊温皇,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赤羽走到洞外的时候,只见夜色之中的西剑流营帐笼罩在一团朦胧白雾中,细细分辨知是炊烟。原已经到了伙房在忙碌军中上下晚膳的时间了。
再看近处,自己曾做过记号的那两株冷清树旁现已添几分热闹——正在那双树的间隙中,不知竟已被何人安插进一块极为契合的木板为桌,辅之两块半身高的巨石相对坐落于木板两侧,活生生隔开了一对树仙眷侣。
这融雪的天自然不算暖和,一阵阴险小风舐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咯咯踏雪之声,来者正是赤羽信之介此刻最想也最不想看到的人。
“听伙房的主事说,在东瀛,除夜当吃荞麦,我便替他们端来了。”那人不知从何处捎来件黑色披风,领上绒毛可恼地上下浮动,缓步走至双树前,将手中碗面放在其间木板上,人还未坐下,一双狭长的眉眼倒是看着赤羽,目含期待。
你一腔怨怼恨不能来点见血的痛快,对方偏偏吟风弄月,无疑使人更添恼怒。
于是愤然至极的赤羽疾步走到温皇面前,做了一件事,说了一句话。
——他坐在石上抱着面碗,提起筷子,虽吃得不疾不徐,却还不等温皇坐下,碗中面已尽数入腹。但觉口中滋味有几分怪异,抹嘴道:
——“里面的鸡蛋怎么是黑的?”
温皇怔愣片刻,才道:“军师大人不曾听过皮蛋?据《齐民要术》所载,皮蛋乃是由咸鸭蛋演化而来,据说当年刘备军遇洪水,有所折损,军心躁动,庞统下山,偶见这皮蛋制法便将——”
赤羽的折扇已经不耐地捏在了手中。
温皇忙道:“……皮蛋性凉,宜火旺者食。”
赤羽冷笑一声:“温皇果然知我,竟连我醒后欲动怒也猜到了。只可惜这区区一枚皮蛋似乎无济于事,反倒加重了病情——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新鲜法子解我火气?”
温皇面上轻佻不再,道:“军师大人想必在恼怒我拖延你的时间了,只是时已至此,中原人想必不会对西剑流有所动作,他们等的机会,本该是战后疲累之时。”
赤羽不想再耽搁,起身肃然道:“边走边说。”
温皇从其言走在前方,两人各自沉默许久。
行至帐中小径,忽听身后那人很小声地喃了句温皇听不清的东瀛语,转而大声问道:
“我原本不想问你为什么救我。”顿了顿,“任飘渺杀我之后就算要夺丹断了你求生的念想,也无法肯定打败你和百里潇湘,他的部下酆都月当时也被西剑流牵制着,这是你坐收渔利的最好时机——不是吗?”
一条梅枝拦在夹道上,像是酝酿许久,终于爽利探出,却仍被温皇折去抛下:
“我还以为,赤羽大人又要和我讲你的朋友任飘渺的故事。
“神蛊温皇!”
温皇停步,叹了口气:
“那我也问赤羽大人一个问题吧。”温皇用羽扇挥开身上积雪,“方才你醒来,最好的做法是——在我未回来之前,一人带着药丹交还西剑流,同时吩咐你的下属围困我,把我交给中原人,罗织罪名,说杀人夺丹皆是我一人的阴谋,现在却不知丹药被我窝藏在了何处——这并不难,你想得到,却为何不这样做?”
“确实不难。”赤羽随之而停,“但你会毫无防备,坐以待毙?”
“原来我在赤羽大人心中这般算无遗策,不过,我还是想说一件让你追悔莫及的事。”温皇道,“倘若你方才醒来不等我,也许有机会杀了我。”
赤羽颔首:“是,我已经后悔了。”
“既然有机会却不杀我,那我,可不可以这样以为——”顿了顿,“我们之间的胜负之争,比之西剑流的未来、军师大人的职责更重要了?”
职责?胜负之争?
——为何救我?
仿佛心中一切疑惑突然有了答案,不杀不诈,为的是最后全然、彻底地胜过我?
赤羽不知该开心还是该落寞。
似乎自认识这人起,压抑情绪、收放自如便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譬如你方才还念及他的相救之恩,摆弄之怨,此刻提及胜负之争、想起先前之事,却又牵扯起了几分怒意与疑惑。
他只知道,自己满腔压抑的疑惑需要一个更加明晰的答案。
“胜负和职责我自会周全,不劳你费心。”赤羽压下汹涌的情绪,冷笑一声继续道,“况且,等不起的人始终是你,不是西剑流。”赤羽眸带讽刺,话锋一转,不知怎地,竟倏忽凑近温皇耳边:
——“而且,我不是离不开你么?”
温度灼人,话语刺骨。
温皇一怔,连忙后撤三步:“军师大人,这话说得便叫人容易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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