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了太久的气,心肺都已负荷到了极限。他奋力冒出水面,在冲荡回旋中辨认出一个浅滩的方向,使出最后那点力气蹬水浮去。
先是把无后推上岸边,西宫吊影已筋疲力尽,自己竟是靠着一波潮涌才勉强上岸。他大口大口地换着气,胸肺间似有一柄钝刀在来回切割。意识慢慢模糊,却不敢放弃清醒,身体上传来的不寻常的寒冷,针扎一样刺骨,只怕一睡过去,就再别指望会醒。
可就在这一刻,空中却传来什么野兽的嘶吼。
是两只禘猊,摇头摆尾地托起逆海崇帆地擘的玉趾,不疾不徐,姗然款至。
西宫吊影从未有过的绝望。
拖着一具好似已经不再相接的沉重肉身在一地碎石间缓慢朝宫无后挪过去,视野摇晃,有限的一点体力全部托付给了左手,硬是一寸一寸地匍匐过去。勉强覆在那个尚陷在深度沉眠的人身上,身体自己就擅自宣布放弃了似的,一根手指都已指挥不动。
风带叹息,片片吹落。
“因为悖逆了神,故必命丧于吾擦亮的刀。神子在呼喊哀号,因为这刀临到一切王的头上。”
铁幕降临。
“师尊……”西宫吊影攥住一截湿透的朱袖、低吟出声。
空气里擦过一声清亮的鸣响,眼角里寒光一片。
却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身首异处之类。
他复又睁开朦胧的双眼,触眼仍旧是一片红,只是被水浸得深沉。心又回到原处开始跳动。
于是费力地扭头看去,微蓝的曦光里,千万缕瑰异剑光,如柔条坚韧,萋萋吐绿。翠色漂至象牙白的长发丝丝流乱,鲜亮鹤氅代运四气,全身青碧的柳锋剑广纳林海之灵,翠色如流,盈盈画出一招“天皇御灵荡柳烟”,霎时扯开漫天的柳涛若金缕,亮比白昼,严丝合缝地织成一道高耸的屏障,将他们挡在身后。
有人把他扶起来。有人在喋喋抱怨。
“我说啊,为什么要救这两个人啊?你不觉得从那个什么‘未雨绸缪’回来,大师兄比以前凶多了吗?”
“请你不要把你鲁莽冲动闯出一堆祸的事情推到大师兄身上。”孤苼曼负起反常地毫无意识的宫无后,“别说那么多,快把这两个人带过去,我们还要回来帮大师兄忙啊!”
“诶~~可是以前大师兄都不会动不动就拿扇子指着我啊!”
西宫吊影却只是呆呆望着交错中的青纯柳色。
习惯性皱着眉的道者偶然侧过那张总是严肃得有些过分的脸,道:“何来如此多的废话,还不快走?”说着剑气恢恢然朝四个人卷挟而来,却轻飘飘地托起他们荡出十万八千里。
周围平静了好一会儿,西宫吊影才回过神。
这是哪里?……为什么柳峰翠会出现呢?……师尊……无后……?无后……
目光胡乱扫过,定格在身旁红衣人身上,赶紧摇晃着过去把人扶起靠在怀中。他元神未定,半昏半醒,视线中突然又出现一片黑地白梅的衣裾。
顿然抬头,果然是鷇音子,披着新的一日的第一缕霞光出现在面前。
苍发的长者眼中沉淀着异样的碎光,看得西宫吊影心中一阵发紧。
鷇音子却也什么都不说,只绕到他身后,伸掌抵在他背心,一道纯阳内力传入。
西宫吊影身子一轻,四肢的力量终于找了回来,无力开口道:“多谢……”
鷇音子又捏着宫无后的手腕,停了片刻:“是荼山的毒。不过他似乎已经自行用什么神功妙法压制住了,只不过暂时无法醒来,你不必担心。”
西宫吊影渐渐缓过来,沉声道:“前辈邀道门专程到此等候西宫吊影,恐怕不只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不妨直言?”
鷇音子不禁笑了:“西宫主事永远都是这么冷静的么?哪里还有你这个年岁的人的样子。”他随便地甩了甩拂尘,略眯起眼迎视渐渐亮起的地平线,“宫无后虽然暂时无碍,但要拔除毒患何止朝夕,罗浮丹境倒是他养伤的佳处。”
西宫吊影眼中复又燃起了火,一簇一簇的,都似淬过毒般:“原来不止逆海崇帆,中原武林也要对烟都出手了么?!”
“凡事往往不在于真相如何,而取决于你看待的角度。西宫站在原有的立场,不肯触动烟都利益分毫,自然会觉得这是中原在趁人之危。可你换个角度再想想呢?”鷇音子始终带着若即若离的笑意,“把宫无后推往正道,其实也解决了你长久以来的隐忧不是吗?”
西宫吊影又陷入了混乱。
他记得不久前也曾问过无后是否想过湖海一生,却从未料到真的会有这一日。
鷇音子的身后,天空正渐次染成正红浅红的吴绫蜀锦,若赤子的烂漫童颜,昭示着这又会是一个烟都少有的晴天。
在彼方,有无限光明与自由,有无后出生的地方,有柳峰翠他们。
他反观自身,浑身湿冷,直如沟渠里爬上来的老鼠一样狼狈。
他恍然意识到当初为何执着于盗取柳天三清变、而不是其他更高深的阵法,深埋在内心的,其实正是对三柳那份纯粹清净的同门情谊的向往跟羡慕吧……
鷇音子说的不错,让他们带走无后,等于消弭了他日夜担忧的那场师徒决斗。正道虽然本意并非这么好心,但也绝不会对无后不利。甚至时日一久,他会渐渐放下仇恨……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回到黄昏塔下……再没有什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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