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晚盯著自己苍白指尖打量,有意无意道:“这熏香辛香温通,降逆气,去邪气,补命门,补五脏,凡一切不调之气皆能调之。你身子已被瘫药伤透了,心肝肺肾弱得紧,还是好生补补吧。”
幼帝牢牢咬住下唇,单薄身子绷得死紧,过了好半晌才不情愿松懈下来,滑坐到榻上。
凌晚闭上眼睛只顾喝茶,指尖微微发著白。
幼帝嗓子里呜呜半晌,闷声闷气道:“为何要这麽做?”
凌晚摩挲茶盏边缘,淡淡道:“无他,想做便做了,没有缘由。”
幼帝心里猛然一抖,双目圆睁一阵咳嗽,又沈又重,深至肺里,仿佛有什麽东西瞬间狠狠插入胸腔。
他越咳越厉害,扶著桌角面孔发白,前胸剧烈震荡起伏,肩侧黑发随著身子颤动滑至额前,仿佛一叶小舟荡在翻滚海浪里,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将心肝脾肺一齐呕出,凌晚连忙放下茶盏,将他揽进怀中轻拍。
幼帝溺水般将凌晚衣襟攥得死紧,身体忍不住发著抖,泪水浸没眼眸,迷惘混乱看不清眼前究竟是何人,恍恍惚惚间眸中映出一个熟悉的容颜,顿时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几乎又要逼出两行泪水,张开嘴只断断续续地:“我如此信你慕你,为何要骗我,为何骗我……”
他嘴里泛出一阵血腥,手臂颓然垂下,眼帘闭合间,有泪珠接连滑落。
美人成灾 二十三
幼帝昏沈沈卧在榻上,迷迷惘惘坠入纷繁梦境。梦中笼上旧日柔光,乔木高耸入云,光线透过枝叶细碎洒下,离影斑驳。
有一个人站在树下,素袍玉簪,微笑如风。
他噙著泪花跑过去,在那人怀中嘟起嘴,大声告状:“含卿,有人欺负我!”
那人将手放在他背上,柔声安抚,“不要怕,我会永远守著你……”
“真的?”
“当然,指天为誓,永不相负……”
那人面目柔和,言语切切,比日光更温暖灿烂,仿佛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滤去心底所有阴霾。
他握著那人衣襟,才咽下去的泪花几乎又要涌出,“为何对我这麽好?”
那人眸光如水,无比纯净,“无他,想做便做了,没有缘由……”
幼帝胸口一阵抽痛,仿佛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刺入手心,疼得他满头大汗睁开双目。
凌晚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猛地瞧见幼帝醒来,然而身子蜷作一团,目光涣散,哽咽不能语。
他轻轻用帕子擦拭幼帝的额头,举著白果小勺喂他喝了水,起身将银鱼粥端来,柔声道:“我才让人熬的,趁热喝了吧。”
幼帝脸上一片蜡白,仿佛一株染病的白兰,垂下两颗冰凉的泪。
凌晚舀了一勺粥,轻轻吹过送到他嘴边,“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皇上何苦再耗费心神,白白弄得一身伤心。”
幼帝偏过头去,攒起眉头道:“说得轻巧。”
凌晚笑了一下,“我虽未曾有过那般经历,然而同样承受深切的苦楚,皇上可愿听凌晚一叙?”
幼帝抓过瓷勺把粥塞进嘴里,鼓鼓囊囊道:“说来听听。”
凌晚替他擦擦嘴角,慢慢道:“凌晚不敢欺瞒圣上,凌晚本是渔阳城外青玉山上一只白毛狐狸,因得天地眷顾,吸食日月精华,修炼千年化作人形。後来因著一些缘由下了山,居於渔阳城内,做了些不得体的事,被秦王爷活捉。
“秦王爷对凌晚百般羞辱折磨,又将凌晚带回京城任意支使,甚至将狐珠自凌晚体内硬生生取出。彻骨疼痛如何能忘,血海深仇烙入骨髓,奈何空有满腔怨怒,身单力薄无以雪恨,只得强扮笑颜佯作乖巧,虚与敷衍曲意逢迎,血泪皆往肚子里咽,只为有朝一日能将秦辰千刀万剐,纵然千刀万剐亦不足以弥恨。”
幼帝静静听著,“如此说来,那狐珠现在秦王爷手中?”
凌晚摇摇头,“不,秦王爷已将狐珠还与凌晚了。”
“那你为何还恨他入骨?”
凌晚肩膀一颤,漆黑眼球在水光中晃动,好半晌才道:“秦王爷以为将狐珠还与凌晚便可恢复凌晚千年修为,殊不知狐珠乃以狐狸骨血融汇蕴育而成,为全身脉络集结所在,一旦被取出,就再不可能原封不动放回去。凌晚已然修为尽毁,现下不过维持著人形强撑罢了。”语罢神色一片颓然。
幼帝一声不吭举勺将银鱼粥吃尽,孩儿面上突然挂下大颗泪珠,接连成串悄无声息落入碗中。
凌晚一惊,道:“皇上,怎麽了?”
幼帝死死握著拳头,咬住嘴唇抑下哭声,泪水渐渐汇成一弯浅流,然而轻微的啜泣仍旧冲破喉咙,挣扎著要从唇齿间爬出。他摇摇晃晃抬起手臂擦眼睛,却使不出半分气力,心内被种种苦涩仇恨填满,疼痛不能自已,恨不能将认贼作亲的糊涂心肠狠狠掏出,撕得粉碎。
他情愿那些温柔和睦的过往从未经历,情愿将那个人的好连同不好一同抹去,这样他就可以铁下心肠去恨,而无需品尝这样的苦楚,那些刻骨的疼痛和仇恨堆积成山,汹涌成河,把一切都湮灭了。
凌晚眼见幼帝抽噎不止,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虚脱,忙把他抱到床上,拢在怀里轻声安抚。
幼帝抱著凌晚,在他胸前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如坠冰窟,“救救我,帮我杀了他,他一直在折磨我,不信剖开我的心看一看,是不是全是伤口,一道一道,还在淌血,我熬不住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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