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倒是给了楚王很多便宜从事的特权,他不仅仅是太傅,更是诸侯,平日里对我也没有尊卑之别,父皇甚至还赐给他一柄竹条做的戒尺,意思是我随他管教,不过楚王似乎从未将这点特权放在心上一般,只是字字句句地授课。
而他的目光,那天最初的相见之后便不再为我驻留。他有时自顾自地看兵书,有时以子摆阵,一心二用却仍能讲得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他靠在塌上的姿势虽然随意,但他眉间总是冷冷的,有股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我无意冒犯他,却仍不知是否能信他。
有时书背不出来时,我会看着他落在塌上的乌发发怔。
我说他是一个天下死局中的人,并非口出空言。
他曾在刘邦危难之时向其索要齐王之爵;他曾因为犹豫迟兵垓下;他曾在楚王辖中,藏匿大汉反贼;他曾在京中通敌谋反……一件一件,历史上他都曾做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却步步杀机。
每当忆及此处,我都不禁忧虑。
他的才华,我不舍的不用;可他的傲气,却又让我无从下手。
这……也许就是春秋战国的风气。想当年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齐桓公事之师礼,管仲出行,用国君的仪仗;管仲建府,结构和齐王宫一样,同时设有招待外国使臣的馆驿,门前竖有代表君威的塞门。更有甚者,上古的伊尹,作为辅佐商王的重臣,还能流放国君,并被后世称颂。
司马光曾言:“汉之所以得天下,大抵信之功也。”
韩信之于大汉,堪比管仲之于齐;堪比伊尹之于商。
他幼时父亲在楚军中为将,他曾呼吸到那么多开阔的风气,听说过那么多上古的故事。
他也许觉得,相比管仲和伊尹,他的行为并不过分。
他来京后,我心中一直不安。
他的傲气,他的才华,加在一起,帝王再宽大的心胸也无法容下。他的贬谪,如今只是时间问题。
喧嚣的气焰,如火般燃烧着他的生命,历史上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他可以成就我,也可以毁灭我。
一只孤高清冷的焰火,能燃起我的妄图霸业,也能让我引火自焚。
我并不想做他的陪葬,我只是希望,若真有一日我终可俯瞰天下,他能站在我的身后,陪我看万家灯火。
可他如今的样子,我却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他离我是那么远,离危险是那么近。
在寝宫中总是想好了今日进学如何待他,要说说体己的话,可每每到了他身前,冠冕堂皇的甜言蜜语总是难以出口。赞其功名,我不愿;体其衣食,父皇着人料理的甚好,并无能言之处。
至于母后于我讲的楚王心性之言,我也只是知道而已,当初设想如何如何待楚王,到如今分毫用不上。
不久我过了十岁的生日,虚岁也十一了。看着母后做给我的长寿面,我一瞬间恍然如梦。
日子便在指间如流水般逝去,每次孙叔通的课上,我都会满目关怀地询问刘建经纶世务,再适当地赞他知礼守节,他每每都兴奋异常,望向我的那双乌黑双眸中也闪出明亮的光,孙叔通站在我们身后抚须微笑,似乎对这派兄友弟恭欣慰万分。
看着刘建的笑脸,不禁想起照顾他的月嬷嬷也许会不久于人世……
不知道他的笑容还能保持多久。
我正一步一步地经营着自己,并不敢出丝毫差池。
如今我这里唯一的变数,便是楚王。
白日上学,我只能夜晚抽空练练樊哙传授的刀法。
对我来说,练武是一种发泄,每练武之后,胸中积郁便一瞬间轻下许多;如奔流入海的巨河。第二日再铢寸累积,再练武泄去,如此往复。身体里的能量更是飞快地流动着,急湍甚箭,猛浪若奔。额上的痣便像如火烧一般,第二日更觉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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