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伊岭有点意外,眼皮掀了掀,瞅了祝文颐一眼,最后点了点头,掏出手机道:“行,我跟你家长说一声。”
贺林奈小声问祝文颐:“你为什么也要去?”
“我还想吃小布丁,你有钱吗,借我。”祝文颐说。
这副模样,贺林奈曾经在高年级身上见到过,就是收保护费的神情,预示着这钱绝对不可能还回来。可贺林奈还是掏出了身上最后一个钢蹦儿,又重新问一遍:“你为什么也要去?”
祝文颐拿着钱蹦蹦跳跳地跑远了,贺林奈也没追上去。
也许贺林奈永远也不会知道,是当时她那小鹿一样的眼神打动了祝文颐。
贺林奈看上去太可怜了,就好像是在求我一样。
这个诡异的组合一块儿去了墓园,而所谓墓园,其实就是镇政府后面围的一圈杂草地,镇上的人都把已故亲人的骸骨葬在那边,给立个碑就算完事。
去墓园之前梅伊岭去商店里买了些祭奠死人的东西,店主问:“这个六块,这个十块,要哪个?”
梅伊岭没犹豫,说:“十块的来两捆。”
她回来这边的机会少,看一次少一次,总不能连这一点上坟钱都省着抠着不愿意出。
祝文颐跟着她们俩,到了贺庆春的墓前。墓碑上放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贺庆春穿着白衬衣梳着大背头,神采奕奕。长得很清秀,看得出来贺林奈的清秀是承袭自他。
梅伊岭一声不吭地给贺庆春烧纸钱,气氛很压抑。
做了好几年的夫妻,到最后反而相顾无言。梅伊岭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自私了,因此当着女儿和外人的面,什么都说不出来。当时贺庆春躺着病床上不能动,痛苦得根本睡不着,还是劝她早点离婚,再寻良人。她倒是听了他的话了,可没能好好承担起母亲的责任,而是把亲闺女也给扔了。
贺林奈很庆幸祝文颐跟着来了,因为她比想象中的更加不愿意跟梅伊岭呆在一块儿。
祝文颐帮忙给贺庆春烧了几张纸钱,便听见梅伊岭说:“林林,给你爸爸磕个头。”
贺林奈不在乎衣服脏不脏,直接跪在泥里,重重地给贺庆春磕了几个头。祝文颐在那里有些无措,最后也跪下来,象征性地磕了两个头。
“也行,反正小文也是一家人了……”
贺林奈磕完头便站了起来,语气硬邦邦地说:“我回去了。”
梅伊岭一愣,说:“待会儿跟我吃一顿晚饭吗?”
贺林奈说:“你不是要回去陪儿子过生日么?”
梅伊岭便无言。祝文颐理所应当地跟在贺林奈后头,朝着回家的方向去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祝文颐突然停下了脚步,对贺林奈说:“要看看我爸爸么?”
贺林奈转过身,眼睛红红的,也许是刚刚终于忍不住哭了。她诧异地看着祝文颐。
祝文颐说:“我爸爸也死了,也埋在这里。”
贺林奈听完愣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祝文颐便方向一转,拐了个弯,朝着坟地的另一边去了。
贺林奈跟在祝文颐身后,心想:祝文颐也是爸爸死了么?她的妈妈也是这样才嫁过来的么?
那他们……也会被妈妈送回去吗?
也不知道祝文颐是怎么在一片荒芜的坟地里确定方位的,带着贺林奈走了一会儿,她们最终停在了某一座墓碑前。
除了墓碑上阴刻出的名字以外,这座墓碑与贺庆春的没有任何区别。
可见人死如灯灭,凡胎肉身埋进土里,与另一具凡胎肉身没有任何区别。
祝文颐一屁股坐在墓碑的底座上,这墓碑久久无人造访,底座上都是灰,但总比直接坐在地上要好。
贺林奈有些犹豫,她共情了,将这里埋的死人看作跟贺庆春一样“爸爸”,就算祝文颐之前对她说了一些关于爸爸的坏的方面,但怀着对死人的敬畏,她并不敢坐上去。
而祝文颐抬眼对她笑了笑,说:“坐啊,没事的。”
“可是……这是你爸爸……”
“他这种人不配当我爸爸,”祝文颐恨恨地说,“就算我们践踏他的墓,那也只能当作他向我赎罪。”
这恨意太鲜明,几乎可以媲美贺林奈对梅伊岭了。贺林奈还是诧异,站在一旁。
祝文颐微微转过身,手指放在朱红色的凹痕里,那里是她爸的名字,寓意正气,字迹遒劲。祝文颐说:“如果我说,是我杀了他,你信吗?”
祝文颐看着贺林奈,眼神似真似假,带着一股邪气,似乎想要魅惑贺林奈似的。
贺林奈听了这话之后,反而坦然地坐在了墓碑底座上,祝文颐的旁边。祝文颐给她让了一点位置,两个小女孩挤在一块儿,倒有些隐秘而诡谲的亲昵来。
“我信。”贺林奈说。
祝文颐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贺林奈算是看出来了。她只是看起来温顺柔和,听大人的话,不作妖不惹事。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她比谁都刚硬。她考虑后果,但考虑的不是她自己的未来,而是她所珍视的人的人生。
就算怕被抛弃怕得要死,她也要去看邻居奶奶,也敢拍砖头就上,也愿意承担责任。因为她担心的是弟弟的安危。说到底她并不害怕被送到福利院,怕的是妈妈和弟弟没人保护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一定是因为她曾经保护过他们。
为了妈妈和弟弟,杀死一个十恶不赦的爸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贺林奈“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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