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一愣,旋即了然,笑着退去了一旁。
若那位“师尊”果然淡泊名利,又如何会令徒儿当街拦住薛二郎,且当众将那“紫微斗数”抬出来说?薛允衡料定自己与那位“师尊”还有再见之日。既是如此,又何必上赶着追上去?且这世间沽名钓誉之人甚多,若无实证,他自不会轻信。
一如薛允衡料定了秦素口中的“师尊”绝不会就此沉寂,秦素也早就算准了薛允衡绝不会派人跟着她。
薛允衡带出来的人手并不多,以目前形势,他是根本无暇分出人手来盯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师尊”的。
此外,外表看来,这位薛家二郎洒脱不羁,对名声根本不在乎,然而骨子里的他却最是高傲固执,对认定的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坚持,甚至不惜以命相抵。
前世的她曾对此恨得牙痒,然而在心底里,却又有一点隐秘的敬佩。后来薛允衡血溅丹墀、命丧朝堂,她窃喜之余,亦有些许伤感。
往事如烟,如今回思便如故梦,时常令秦素怅惘。
那满朝文武何止百人,却也只有薛允衡敢直言“德法不维,始乱当世”。
所有人,包括秦素,都十分清楚,这八个字,的的确确就是中元帝晚年的写照,却无人敢多一言。
所谓的士子风骨、冠族气概,在中元帝的淫威面前,又有几人能持守不变,且,坚执如初?
唯薛二郎而已。
秦素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倚窗不语。
此时,牛车已驶离了连云镇,车窗外是大片青碧的天空,野地旷朗,风物萧疏,秋风飒沓而来,空气里有一种干燥而清新的气息。
薛二郎此次南行,大有深意。
一念及此,秦素便不免有些切齿。
这是绝好的良机,只可恨她不是男子,不能亲身前往,只能行一个迂回之策,叫薛二郎间接承她一个人情,实在很叫人无奈。
她一路长吁短叹,神情郁郁。阿妥度其面色,自是不敢多问,然心中疑惑却是更甚。
说是去镇上寻阿豆,可看看塞了大半车的各类杂物,阿妥总觉得,秦素更像是专去镇上采买东西的,寻阿豆不过是个借口。
可是,阿豆一向最得主子信重,如今久去不归,依秦素平常的性子,一定会大闹大吵,哪得像此刻这般淡然如常。
阿妥偷眼看去,却见秦素正凭窗远眺。
过了五年的清贫日子,秦素的肤色不算白皙,脸也瘦小,却终是掩不去眉目里的妍媚。
只是,这般明艳的容颜,却偏多了一股板正肃杀之气,便如那桃李含苞却遇凄风苦雨,真是既矛盾又怪异。
这样的秦素,让阿妥觉得陌生。
不过,这种陌生并不叫人难受。阿妥甚至觉得,身为秦家女,秦素早该是这般模样才对。
牛车行至田庄外的小树林时,秦素叫了停。
此时的她早已换回了女装,待车停稳后,她便下了车,也不叫阿妥跟着,独自去林中走了一圈。
阿妥还在对着那半车的杂物想心事,根本便没注意到秦素下车,而福叔见她并未走太远,便也没跟着。
车子在庄口只停了一会,很快便又重新驶动起来,待回至住所,秦素看了看时漏,恰是午初时刻。
简单地用罢午食,略歇了片刻,秦素便叫阿妥从厨房里搬了两个腌菜缸,洗净备用,又叫福叔将今日采买的那半斤黄柏槌碎,秦素自己则将拿了杆枰,仔细地称了半升橡斗子、三钱胭脂。
这些皆是今日采买来的。
不一时,福叔便将黄柏处理好了,秦素便将碎黄柏与橡斗子分别放入腌菜缸中,每缸里头各放了两升水浸泡。
这两样东西要泡十二个时辰才能用,因此便先搁在角院里。
忙完了这些,秦素便又回了房,从那一匣子笔墨纸砚中,取一了张竖纹棱纸,拿妆盒比着,裁成了宽七寸五分、长九寸大小的纸样,共裁了四张。
裁好之后,她便磨了一池的墨,试了试浓淡,旋即便以笔蘸墨,在裁好的纸上写下了“广陵郡江都县”几个字。
秦素在写路引。
或者说,她是在伪造路引。
陈国路引,竖棱中纹黄柏纸制,宽七寸五分、长九寸,书大篆,是陈国人前往各地的通关证明,发放时一式两份,一份留官府备案,一份随身携带,每过一地,均需盖上当地官印为证。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春,陈、赵两国边境突起争端,猝不及防之下,位于陈国广陵郡的江都、堂邑、海陵三县尽皆失据,被赵国收入囊中。
自那一战后,三国纷争再起,大乱之势渐生,直至最后,真正的强者出现……
秦素慢慢弯起了唇角。
她还是喜欢乱世的。
这世道一乱,她便也有了空子钻。就好比此刻,若没有半年后的那场乱子,她又哪来的便利伪造路引呢?
想那江都等三县,连地方都叫人占了去,这县署里的文书记录肯定也就没了,且边境战事一起,百姓们自是纷纷逃往中原,情形定然混乱,那路引上便是少了几枚官印,也是说得通的。
如此一来,一则无证可查,再则情有可原,她做的路引,可不就从假变成了真?
秦素的唇角又弯了弯。
隐堂所授诸般杂艺,有些还真是很管用。
当年在隐堂时,假造公文便是极为重要的一课,尤其各国公文行文的官方用语、字数、字体、纸张、印鉴等等的特点与差异,那授课的夫子皆讲得十分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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