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他前一日曾往寂静之间探望沧溟,似是因沧溟不愿再烦劳诸人为她之病症伤神、与其起过争执,归来时怒形于色,翌日便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甚至无意再唤人为他诊断,一副已谙死期的样子、只命紫微祭司紧急召集诸人商讨后事。
直至下一个黎明,瞳才披着一身湿冷的晨霜回来,欧阳少恭仍滞留于混沌之间,此刻正手执一卷古籍仔细研习,十年潜心寻觅破界之法、忘时通宵达旦之事亦常有发生,由是瞳也见怪不怪,连寒暄都省了、径直道,“城主于今日丑时三刻崩。”
虽说事不关己,少恭却连必要的虚情假意都懒得做,甚至神思仍集中于手中书简、以与瞳别无二致的漠然语气无波无澜地回应,“节哀。”
一城之主亡殁只得心不在焉、如此吝啬的二字,这傲慢妄为之举,却不至于令同样置身事外的瞳为之产生丝毫动容,但他的确笑出了声、不掩赞颂地叹道:“不愧是欧阳先生。”
此时为止,欧阳少恭终于微微一顿、慢条斯理地仔细收好手中古卷,站起身来抚平广袖、在这阴森的厅室内闲庭信步片刻,方回眸看向瞳、唇边噙着温良无害的漂亮微笑,“阁下从未如此开怀。”
施针之法虽出自少恭之手,却需由瞳亲自检视甄别、再经瞳之手予以实行,对于他,瞳一直以礼相待,但欧阳少恭并不会因此自以为是地将之误认为纵容、从而轻举妄动,那套疗法着实乃他苦思数日、并躬身试验数月而得,传授于瞳之后也从未僭越地打听进展抑或自行请命,只尽心尽力地为瞳排忧解难,除却神农寿诞祭祀祝祷的场合远远一眼,确实数年未再亲身面见那位老城主。
寻常人应顺理成章关注沧溟气死城主,瞳却特立独行、怀疑起欧阳少恭,状似莫名其妙,但此人既为瞳,便是空穴来风、并非无凭无据。
“针灸之法可疏通经脉、强身健体助人抵御浊气,却不能完全免疫,浊气侵体、淤于肺腑,则需辅以灵力将其导出体外,”瞳照本宣科般地漠然叙述,“若我猜测不错,先生所设陷阱,当是治愈法术。”
欧阳少恭的神色自始至终皆温文尔雅,他沉默不语地静静将瞳看了许久,方挑了挑唇角笑意愈深,缓声称道:“阁下着实悟性过人,但治愈法术非我所授、而是沿用上古烈山部流派。”言至此处,他面上恬适已然消弭、归于一片无悲无喜的平寂,唯有眼瞳深处遗落些许慨叹,“这世间万物……无论如何挣扎,皆逃不脱蒙受光阴消磨、衰老式微的命运,纵是能保躯壳不老、也对魂魄之力日渐溢散束手无策,盛极而衰、枯荣轮转,是为天道,便如昔年定下‘天规’、谓之‘天命’的伏羲,亦不可违。”
欧阳少恭稍作停顿、敛去提及伏羲时言语间的讥诮,继续淡声陈述:“城主年事已高,五脏六腑行将衰竭,治愈术法七日一轮、两年之前便已不足维系,疏导不净的细碎浊气残留于肺腑,天长日久、悄无声息地缓慢淤积,加之城主事务繁忙,终有一日、将因心绪剧烈波动一触即发——他命数将尽、早晚而已,是以,我也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不过顺应天道罢了。”
瞳沉默不语地看着他,面上仍旧无波无澜,但长久的寂静已足以道明他心中如何千回百转,“……城主当年一时无礼,先生竟挂念至今,下一个要除去的,想必是大祭司了。”
欧阳少恭不置可否,只是温和地微笑、沉静无害的模样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
老城主身逝,新任城主由沧溟接任。在那之后不久的一次月行祭祀,紫微祭司告病、令破军祭司代为主持。
依那位大祭司为了族人、城主与流月城可以奉献一切的怪异脾性,若不能亲自前来祭祀、定是连爬都爬不动的重症——这倒是有些出乎欧阳少恭的预料。
屡次折辱他、重伤于他并在他眼下夺走沈夜,此仇须得亲手将这位大祭司折磨得生不如死,方能了却心头之恨,然而未待他动手、仇人便已重病缠身,更令欧阳少恭意外的是,不久之后、那大祭司竟传来密信请他前去一晤。
以防万一,欧阳少恭以精妙的幻术布置好本人于房间内沉睡的假象,才放心前往沉思之间。
卧榻的男子形容枯槁、面色灰败,表象虽已不复往日强横傲慢,眸中光芒却仍旧足够冷彻狠厉,便这样看着少恭、缓慢而颤抖地撑起干枯羸瘦的身体,雍容地端坐在床畔,姿态虽为仰视、却矜高得让人觉得他仍在睥睨,“我此生未尝有过后悔之事,便是……屡次留你性命、纵你此等怪物存活至今……也始终、不曾后悔。”
欧阳少恭虽未诊脉,却只从面相便能分辨得出他这是积劳成疾,忽然罹患的重病使他整个人如山岳一夕倾塌、虚弱得连言语都无力一气诉尽,欧阳少恭看在眼里、更无欲掩藏音色之中的轻蔑,“阁下确是不必后悔,当年阁下即使一意孤行、罔顾沈夜性命,也断无可能杀得了我。”
他话音甫落,那大祭司便突然笑了,并非讥嘲、而是开怀愉悦,他这样低低地笑着、断断续续却又不绝于耳,终于在少恭眸光愈发冰冷时止住笑声,缓了片刻,道,“如此,夜儿……果然于你心中、有一席之地。”
欧阳少恭蓦地一滞、片刻之后危险地眯了眯眼。
虽然同这位大祭司的两次对峙皆与沈夜密不可分,但明知他可以将沈夜性命置之度外,若非为沈夜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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