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暐甩下一纸上书,以手扯了扯领子,皱着眉头对左右的人骂道:“一个个的,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树上聒聒的蝉雀打下来!”
几个小太监领了命下去,慕容冲顺势也从案牍中抬头去看,顺着窗户就见几个人围着一棵树跳来跳去,直如几头笨重的大熊缠着一窝怒蜂。
“皇兄别气,先歇歇。”慕容冲笑嘻嘻地对慕容暐说:“今年天格外热,可别上了火。”
慕容暐从盘里拣出一只李,左右掂了掂又放回去。
慕容冲站起身来,跪坐到他跟前,夺了侍女的摇风来握在手上,偷偷瞥了一眼慕容暐方才一怒之下扔掉的上书,果真又是哪里枯了几亩田地,哪里渴死几头牛羊的事。
“母后那边方才来了人请咱们,皇兄可去母后宫中的寒泉凉亭歇一歇,”慕容冲说:“天这么热,谁能在这里坐住,还是待会召侍中来理这些繁事吧。”
“你也别扇了,”慕容暐挥了挥手:“扇出的都是热风。”
慕容冲嘿嘿地笑了笑,将摇风还给了侍女。
“你也休想跟母后一起骗朕。”慕容暐瞥他一眼说:“母后宫中来请能为何事?”
“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兄。”慕容冲笑得更灿烂一些,如此慕容暐说出来的责备都算不作责备了,不知何时也跟着他便挽起了嘴角,偏过头去将一案书文推开,伸开手臂道:“不过正好朕看这些也看得眼晕,就算给你个面子。”
皇帝携着中山王的手上了舆,左前抬舆的人向右前的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说:“陛下,咱们去哪?”
“方才不是说过?”慕容冲抬着下颔替慕容暐答道:“去太后宫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左前的人说:“只不过裴昭仪宫中的木樨开的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慕容冲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暐,见慕容暐不动声色看着自己,于是说:“谁教你这么多嘴?叫你去哪只管去哪就好。”
那太监低眉顺首并不敢与慕容冲多做顶撞,低低答了声是,便同四周的人一同把舆抬起来。慕容冲这才缩回身子,在慕容暐跟前坐好。
“你懂的倒是不少。”慕容暐方才便觉得有些趣味,这时看着慕容冲笑道。
“我不懂。”慕容冲抬着小脸倒也不多作辩解,诚实地答道:“照着吩咐的话做便是,反正母后与皇嫂,我一个都惹不起。”
慕容暐佯作严肃,问:“这么说你只惹得起朕?”
慕容冲也没被吓到,却还是顺着作出一幅愿受惩罚的模样,答:“臣弟也是没有办法了,还望皇兄下手轻一些。”
慕容暐被他这样一逗,干脆不硬撑着,大笑起来,像是被他骗了依然开心,只说:“天这么热,我何必打你,只跟前面的人说掉头去裴昭仪宫中就行。”
“啊?”慕容冲赶紧摆手摇头:“那可不行,皇兄还不如下狠手打我。”
“阿姐的病好些了?”慕容冲问道。
“好多了,不过真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可足浑说:“我正思忖着请人来宫中为她驱一驱。”
皇帝去了寒泉消暑,小皇后恐怕正在那里候着他,于是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在说话,慕容冲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像是待不住,直到可足浑抬眼来睃他:“你能不能安静地坐一会,少在我眼前晃。”
慕容冲撇撇嘴,却也只能乖乖坐到她跟前,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母后在做什么?”
他方才一进来时就看见可足浑手里在做绣活,只到现在才注意起来。可足浑低着头笑了笑,说:“闲来无事,随便缝些东西。”
“什么东西?”慕容冲更好奇了,凑头过来看。可足浑也不答他的话,只继续做活。
慕容冲看着她引线穿针,单调的色布上钻出灵巧的花纹,花纹条条舒展,又汇成一幅图腾,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一瞬间看得入了神,周身也不再闷热了。
可足浑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叹一口气说:“从前,先皇也喜欢这么看着我做这些活。”
慕容冲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只冲她眨了眨眼,湿亮的烟目扇合,仿佛无辜的小鹿。可足浑忍不住抽出手来摸他的脸颊,又说:“凤皇儿,是不是也很想念你父皇啊?”
慕容冲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母子正说话,外面小皇后梨花带雨地跑了进来,一下跪在可足浑面前放开了声。
慕容冲打量了一眼小皇后一身雍容装束,发鬓插满金钗步摇,几乎辨不清她的头发是金色还是绿色,衣带繁复,不知几位能工巧匠穷尽多少世间珍宝才缝制出来的。
这一朵金贵的红药开得再艳,在这个时节,却比不上一树清淡的木樨。
歉收、歉收、歉收。
慕容冲板着手指头也数不出这两个字眼近来究竟出现了多少回,不在纸上,就在朝上。他环顾正阳殿中,暗暗叹了口气,慕容暐火气愈来愈大,且自上次之后他是载不敢跟他献什么殷勤了。
捏着军中的事也不敢说,慕容冲觉得自己坐在这正阳殿中无比难受,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些,好早点回府。
“凤皇!”
慕容冲乍一抬头,正看到慕容暐叫他。
“年前太保(阳骛)提议罢断荫户之事,你可还记得?”慕容暐问,仔细看去,他的脸上似乎不像方才那么烦躁了。
慕容冲想了想,点点头说:“当然记得,只是后来太保……便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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