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阖着双目,听那动静沉寂下来,一双冰凉如蛇信的小手毫无预兆,自身后环住他的腰背。
“陛下,我冷。”
苻坚自然能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犹记得他初次说起这话的情景,不由地便有些触动似的,这半分都显不出高明的手段,却总能够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他倏忽捉过那两只小手,揉在掌心之中。
静夜,风声都不曾有。
可足浑从铜镜中凝视着自己的容颜,顿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或许她早该去了吧,浑噩度日的理由,到了今日,突然有些迷茫了。一个女人……失了丈夫,便去了半片天,若是牵挂的儿女……
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如今倒是一遭地都想了起来。
“陛下……你……”话到了嘴边却哽咽得厉害,她的手抚过案上一枚金簪碧玉的步摇,泪眼模糊。
你是否,还愿见我。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殿下。”
苟姝放下手中的念珠,却仍旧跪坐着,背对门户不曾起身,等到身后窸窣的衣裙撞地起跪声止了,才幽幽地回应道:“你来了。”
张婧娥坐立在她的身后,轻声道:“许久未曾来看望殿下,春天快到了,我替太子与定襄公主做了新衣,给您送来。”
“看来你在漪兰殿中,也闲适得很。”苟姝说。
张婧娥垂下眸子,淡淡答道:“是。”
“闲适些好,闲适些好。”苟姝轻声慢语,同样的话重复了几遍:“闲适下来,也为子女多做些实事。”
张婧娥点点头,像是同意她所说的话:“太子仁厚,定襄公主聪慧,殿下好福气。”
苟姝轻笑了一声,平平淡淡的:“是啊,时过境迁,但还有太子与定襄,孤也知足了。”
张婧娥心中像是有些话,听她说了这些倒也无从吐露。
“你都知道了?”苟姝问。
“是,殿下。”
苟姝沉默了半晌不语,却还是最终说了句:“你许不知,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张婧娥心底有些不畅快,薄薄地吐出一口气来。
“跟随陛下这么多年,从洛门东,到未央宫,孤像是一直都不曾通透他。”
“想要得到的人,偏偏得不到,不想要得到的人,却硬是有人向他怀里塞。”张婧娥突然说,语气漠漠,像是叙事,而非感怀。
苟姝回首看向她,似有不解,却也明白了过来,她重新回过头去,对着佛龛。
“妹妹比我明白,到时候,应该比我豁达。”
温室殿的梅花还剩最后的几朵,积雪压着枝稍,厚厚实实的一层,慕容冲坐在石凳上,茫茫地盯着朱红的宫墙,手中的暖炉一点点温和下来,不再烫手。
苻丕与苻宏结着伴从正殿走出来,身后跟着定襄公主与朱贵嫔的顺阳公主。
“你今后的行事,当稳重一些,才能符上太子的身份。”候在门外的侍者替几位王子公主系上披风围肩,苻丕微微弯下腰来,将苻宏未穿利索的靴子提了上去。
“兄长费心了。”苻宏的语气里还是薄薄的不服之气,却压着没再发作出来:“我今后必不会了。”
“在太学之中,埋头读书便是。”苻丕说着,几人已穿戴好了,两两地拾阶而下:“别道听他们的挑合,到最后,父王罚的,还不是你。”
苻宏仍是点头答应,身后的定襄微探过头来,问道:“王兄,你究竟犯了什么事情?”
苻宏白她一眼,也不回答,几人走下阶来,定襄似是有些不满的恼意,一旁的顺阳便合着圆场道:“温室殿里种的是最好的梅花,太子与大哥先行,我们赏过再走。”
苻丕点点头,携着苻宏与她们分头。
手炉凉了,慕容冲倒也没觉出些什么,出神地不知又在看向何处,直至王洛从身后轻咳了两声,转过身,才发现身后似有人来,慕容冲皱了皱眉,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从几束寒梅树下穿过,径朝温室殿内。
“阿妹,你等一等。”顺阳站住脚,微微虚了眼,看向正前的一抹影子:“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
定襄随着她看过去,这时候慕容冲已脱离了梅花树,从阶梯向上,快要到了大殿的屋檐底下,她的面上有些不善的情绪,只淡淡地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顺阳也逐渐明白了过来,二人心照不宣,接着往前走去。
走过一段,到了温室殿的后门,定襄突然不知为什么想要回头看一看,乍然照着这样做了,身后殿观威严,除了守候宫人,什么都没有了。
慕容冲走进温室殿,苻坚还在案前批奏文书,宋牙依是立于他身后,看见他来了,便点了头示意,慕容冲走上前去,在苻坚一侧跪下,执起方墨。
“有一事,必须得告诉你。”苻坚突然说。
慕容冲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心尖莫名其妙地开始颤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是,陛下。”
“你母亲,昨日殁了。”苻坚并未将话说得太过委婉,他的余光照在他的身上,见他只是轻微地眨了眨眼,便又加了一句:“见过你之后。”
慕容冲方才停下的动作丝毫未受影响一般继续起来,面色甚至都无什变化,他不言不语,仿佛事不关己。
苻坚顿了顿,不再看他,继续说道:“朕打算仍以燕后之礼,厚葬。旧日宗亲叔伯,即从任上归长安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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