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曾幻想过许多种再聚的场面,譬如哪一日清晨他昏昏沉沉地睡倒在窗前,午后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可足浑焦急的面庞:红妆金饰,还是那一副娇媚的容颜,待他缓慢地张开眼睛,她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午前他曾从马背上摔下来。再或是夜里他盯着飘摇微弱的烛火,数十个数,再转过头去,就能看到慕容凤四仰八叉地与他接席而睡。
总之不会如当下吧,他想。
“郎君。”
慕容冲眨了眨眼,看清楚正前高悬的匾额之上几数无比刺目的大字,他听到王洛不紧不慢的催促声音,终于肯从车上走下来。
门前站着慕容暐,他的模样似乎有些变化,慕容冲却分辨不出来了,他们彼此隔着相当的一段距离对视,慕容暐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些略微复杂的情绪,他最终还是率先低下了头,于是慕容冲才得以顺理成章地擦着他的肩膀进入府邸。
随着视野的骤然开阔,一些许久未见过的人一下子变戏法一般全部挤进了目前,当先正抄手指令家仆的慕容温率先停了下来,目光在他的身上打了个圈,之后几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慕容冲有些喘不过气,幸好这样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终究在一片沉默的尴尬中所有人都恢复了先前的态度,对他便宛同视若无睹。
慕容冲却竟然松了一口气。
一旁自始至终无什动静的王洛不知何时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他道:“郎君,咱们这边去。”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那一双常年不起波澜的灰黑色眸子仍旧是宠辱不惊,他突然有些感激他。
沿路上没有引领的亲戚,甚连家仆都未曾有,他们一概都像是看不见他,慕容冲的步伐似乎从未有这么快过,却在灵堂前一下子刹住了脚。
慕容凤自灵堂内磕过了头,一只脚迈过门槛,另一只脚尚悬于空中,他的神情说不上是怎么回事,面色杂些青白的颜色,总之不很好看,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慕容冲,嘴巴慢慢地张开来,却什么话都没听他说出来。
慕容冲但觉眼皮突突地跳动,心底一股苦涩宛如嘴巴里填满了黄莲。
慕容凤仍旧看着他,尝试着将悬空的右脚缓慢地落到实地上去,他这么做了,之后却又开始新一轮的踌躇,时间像是定格了,连空气都好似凝固,直到他的后背一股猛烈的撞击——
“兄长……咦——”慕容觊该正当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仰头咧嘴,说话含含糊糊地,蓦然朝正前方看,待了一会儿,竟然迈开小步向慕容冲跑了过去,一把牵起他的手来。
“冲哥哥!”
慕容冲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点一点地挪动着下颔,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总算全然垂落下去,正见到慕容觊亲昵地将柔滑的脸蛋往他手心里磨蹭。
“冲哥哥?”该是意识到了这里紧绷而异常的氛围,慕容觊拧着眉心,说话声轻飘飘地带着试探:“你怎么了?”
慕容冲心底一寸寸地揪起来,他想他从小到大,应该始终没有如此尴尬的时候——哑口无言。
慕容凤的脚腕有些发麻,身后又是一串从急到缓的脚步声,他没来得及回头看,不过想一想——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七哥。”
慕容凤浑身一凛,一股寒意上侵,他甚至不知道这该不该是慕容冲的声音,蓦然从心底的一股冲动迸发出来,像是没有径直通过头脑,他快步拾着阶梯而下,捉住了慕容冲的手腕。
“凤皇,我陪你走走。”
从灵堂拐过,庭院便显得安静了许多,他们之间的气氛又沉寂下来,就连慕容觊都抿紧了小嘴不再说话了。
慕容冲朝身后看了一眼,王洛虽还跟着,却已经离开了很长的距离,漫不经心,似乎是自行在散步。他回过头,看向天空,正中几朵云彩,单调得很。
“听说……听说七哥也要赴北地就职了。”
慕容冲点点头。
慕容凤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寻思了半晌,总算又能顺着方才好容易挑起的话头说下去了:“时……时间过得真快。”
慕容冲没有给予他回应,只是从袖子里伸出手来,一下子捏住慕容觊的小手。
慕容觊似乎很高兴,仰着一张白嫩嫩胖乎乎的小脸冲他使劲地笑。
慕容凤看在眼里,不知哪里有些不舒服,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说:“七哥要去北地做长史……我看,阿觊还是跟着他……”
“你记不记得当年在中山王府咱们一起种过竹子。”慕容冲突然问。
慕容凤怔了怔,答道:“记得,后来记得,似乎没长成。”
“听说这长安城留得住凤凰。”慕容冲说:“凤止阿房,大街小巷都在传。”
慕容凤胸口有些憋闷,面色涨得微潮。
“陛下在阿房城一下子栽了百万桐竹,今年一下子都长成了。”慕容冲接着说,突然话锋一转,面向着他问:“你有什么事,像以前一样跟我讲,我去替你求求陛下。”
慕容凤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由于过急促,他该是呛到了,面色突然间就通红,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慢慢地蹲下身子去,还在不停地咳嗽。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面上的表情一成不变,他撒开握住慕容觊的手,倏忽从他身边走过去,向着灵堂来路而回。
慕容凤似乎已不再咳嗽,却始终也没有站起身来,坚无可摧终究还是应时崩塌,他不受控制地跪伏在地,足膝抵着泥土,
喜欢如何挽凤止请大家收藏:(m.bxwx.win),笔下文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