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祚慌忙去捞他垂下的手,口中不住念道:“先生,先生……”
却看见冯策好像睡着一样闭着眼,嘴角带笑。
功名利禄,王侯将相,到头不过一捧川河土。
天赐十六年正月十五日,一代名臣冯策辞世,从此终结了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官场中开启了史无前例的混乱却热闹的时代。
肖承祚茫然四望,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忽然感叹,原来生死是这般寂静。他推门出去,正看见门外苦等的众人。
“冯相匡扶天下,两朝心血,可歌可泣。”
众人觉出他话中意思来,均是抱头痛哭。肖承祚低头走过,到那门前尤觉得一口气在胸臆间徘徊纠缠。他回头,愕然见夜空下纷纷细雪,笼在那未来得及撤走的新春的红纸灯笼外,显出一种荒诞而凄凉的颜色。
雪落无声,天亦无情。
“出尘,冯相走之前交代朕,让朕好好待你……”
“是吗?”蔺出尘低头一笑,也不知是料到还是没料到。他伸出手将肖承祚揽进怀里,轻声道:“世事无常,陛下还需看开些。”
肖承祚任由他搂着,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丝幸运可言。
☆、冉顺卿封相
正月十六,蔺出尘回了摘星阁。
摘星阁门前的桃花开了星星点点,如撒胭脂。
那几个宫女太监早已把阁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见蔺出尘就欢欢喜喜地请他落座喝茶。
蔺出尘从怀里拿出红纸包的金条,每人都塞了一个,说是讨个好彩头。
正说笑着,听见楼外一声宣,道:“冉贵妃驾到——”
蔺出尘和秀心他们连忙出门去,跪下行礼,“冉贵妃千岁!”
冉玉真穿着一条绯红牡丹绉纱裙,披着雪貂裘,头上簪着八宝金坠朝凤钗。她温婉一笑,姗姗还了个万福,“蔺大人何必多礼?”
蔺出尘闻言也不多与她辞谢,本来以他的性情就不愿意去向个女子下跪,“冉贵妃里边请。”
“好。”冉玉真点头答应,待到门前又屏退了一众侍卫宫女,独留下朱云一个。
蔺出尘瞧在眼里,心说这就是有大事要商量了。
果不其然,冉玉真将那茶盏托在手里,不急着喝,幽幽道:“听说冯相……”
“昨晚去的,太医院还有些本事,说熬不到天明就果真没熬到。”蔺出尘的语气里听不出是悲是喜,其实他心里也何止五味杂陈。冯策于蔺家有仇怨,于他蔺出尘也有仇怨,偏生那人到死最后一句话竟是要肖承祚善待自己——这叫他又如何恨得起来?
冉玉真见他神色复杂,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继续说:“这朝中不可无宰相,不知蔺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蔺出尘闻言了然,他恐怕要去肖承祚面前当说客了,于是把问题一抛,“冉贵妃又有何人选?”
“人选,自然是有的……家兄任吏部尚书多年,如今算资历,也到了该升迁的时候了。”
“冉家满门皆贤良之辈,自然是好的。”
“只是这是冉家人,不方便由我去说……还需得,蔺大人帮衬。”
“好说。”蔺出尘一笑,“不过成与不成蔺某人打不得保票。”
“只要蔺大人肯开口,冉玉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言罢向朱云使了个眼色,朱云递上一个锦盒,“年前听说蔺大人喜欢神兵利刃,正巧寻得龙鳞匕首一把,赠与英雄。”
蔺出尘略略翻起盒盖,瞥一眼那碧森森的剑光,知道价值连城。
“冉贵妃费心了。”
“不费心,若是此事能成,多少都算不得贵重。”她言罢,起身出门,也不多做停留。
秀心看着冉玉真的背影皱起眉头,“主子,这封相的事情是一趟子浑水,不如不搅进去的好。”
“冉玉真于我有恩,莫说浑水,油锅血海也趟得。”蔺出尘顿了一顿,“这便是债。”
放下这些不提,刚一入夜,摘星阁门前就已经停了一架马车,拉车的是两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这车用黑绸做帘帐,上面仿照星辰图案绣了珍珠银线。一个穿黑衣的太监跳下车,往摘星阁里通传了一声,说珍珠辇已停在门外。
秀心愣了一愣,狐疑看向蔺出尘,心说年前那皇帝还与他僵的很,怎么过了个年就好了。
蔺出尘自然不会和她说仁寿殿偏殿里的那件事,只一笑:“既然来了,也推辞不了。”
“是……”秀心回答,她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早上蔺出尘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冉玉真。
蔺出尘任由她们伺候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桃红色绣淡粉桃花的袍子,松松绾了头发,就出了大门。
“蔺主子吉祥!”
“免礼。”
蔺出尘踩着脚踏,登上那架纯黑的车辇。他看着驾车的人放下帘子,四周堕入一片昏黑,忽然一阵感慨撞上心头。他又想起刚进宫那天夜巡,在春风廊上第一次看见这珍珠辇,漆夜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行礼,还反复叮咛不要将此事声张。
那时,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这车上坐的会是自己?
转眼物换星移,漆夜也不知过得如何。
他正出神着,忽听见帘外小声道:“主子,玄明宫到了。”
蔺出尘拿起车里一件黑色斗篷,披在身上,遮了大半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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