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仍攥着箭,快步走到伊稚斜面前,俯身一拜:“父王!”
“这不是阿斜儿吗?”伊稚斜的态度似冷淡又似亲切,“这身打扮……你兄长呢?”
少年抬起眼睛,他尽力压下胸中猛烈涌起的悲伤,最终悔恨愤怒地低下头。
“唉,早就说过。”伊稚斜叹口气。
他忽地提高声音,警告所有人道:“汉人不可轻视!否则,死得比脱兔在草原上奔走还快!”
兵士们神色凌然。
他这才俯下身把阿斜儿扶起,满面悲恸问道:“你今后欲如何打算?”
阿斜儿望了望他,转身将手中箭猛掷而出,箭镞刹那间刺穿了少女头上的青枳,并“笃”地扎进她身后的木柱。
他回过身再次跪下:“请父王让阿斜儿在军中担任将领吧!阿斜儿誓以大汉为仇,为兄长雪恨!”
伊稚斜缄默不语,他与其他士兵一样,眼睛盯着那枝紧插在木柱上的箭,暗暗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长安城南丞相府后院,泛着绿色波光的池水里,成群的红鲤挤挤挨挨地浮在水面上,争夺天上撒下的食物碎屑。
“哦?您是说那个御史中丞?”
听完刘安转述的话,田蚡索性把手中的鱼食全部投进水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后问道。
刘安苦笑道:“除了他,还有哪个御史中丞啊?”
“亲自去狱中带走囚犯……”田蚡若有所思,眼角纹路深陷,“虽不是大事,可放在他身上,就不对了啊!”
“可不是么,”刘安压低声音,身子向田蚡靠近了些,头也凑了过去,“听说还责难廷尉官吏,语气十分了得!”
“难不成与他有交?”
“不可能,连姓名都是向廷尉右监询问得知。”
“这就怪了,朝议上并未见他弹劾张闺,莫非有何隐情?”
“他?他会弹劾什么人?!”刘安冷笑一声,眉头突然一皱,“笞杖三百本就为除后患,谁知出了这等事!一直留着那个治焯,不过看在他并不会添多大是非的份上……”
“嘘……”田蚡竖起一根手指,意味难明地笑道,“殿下,收声些,您莫非不知在人主眼中,他地位之高说不定在所有藩王、丞相之上呢!”
“哼!”刘安一脸不屑,“一个不敢认祖宗,连姓氏都摒弃的死士罢了!”
“以前可这么说,现如今看来,则有所不同了。”田蚡望着池塘对面的绿树,意味深长地道,“不过,那个人被救走,不一定会给我等添麻烦。御史中丞插这一手,说不定更有看头!”
“那另一个呢?”刘安上前一步,侧过身子看着田蚡。
“您是说那个小的?”
田蚡看了看他,笑道:“他当初被收留时,只是个尚在食乳的幼童罢了!懂什么?连名字也岂非由伊稚斜随口起了个胡人名?父姓都未继承啊!”
还有一些话,他未再说,只暗暗想着。
不但如此,那个阿斜儿还涉世甚浅,大概与长年被伊稚斜漠视也有关。三日前买下那匹千里马出城时,他也不多想想,大汉自身都奇缺良马,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马匹卖给他!
有趣。那之后在长安城内发生的事也很有趣,听说还请了太医。田蚡轻笑一声,望着离他们不远处的亭台,那里挂着一只竹篾的鸟笼。
“有意思!”
刘安狐疑地看着他。
“意料之外的事才会有意思!殿下,您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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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多日,水河间日日亲至中丞邸宅为关靖检查病情。关靖背后的伤果然如他预料,已开始结痂。
这其间他有心试探,因此自小窦口中得知更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来。
首先自然是治焯放弃了这间他曾依赖的小室,搬去主室住下,其次,一旦退朝,他便会到此室中,坐守至深夜,连公职也在关靖榻边处理。关靖那日之后便浑身高热,陷入昏迷和昏睡交替的境况,水河间为他开出的药方,问小窦,既然一直神志不清,是如何服药的。那名侍僮犹豫半晌,眼中是对自家主人万分陌生的神情。
他轻轻摇着头,说:“每当汤药递至嘴边,他便挣起来,有时还会胡言乱语,打翻药碗……”
水河间更有兴致,此刻治焯不在宅中,他盯着小窦,示意他一定要说。
“主人……以口渡之。”
水河间一怔,小窦所言应证了他心中的猜测,可得知这个实情,他却胸中一动,忽然又感到羞赧起来。
“大人所为极善,”他尽力拿出医者该有的态度,替关靖诊脉后,对小窦道,“今日起换缓和些的药,再过二三日就可清醒下地了。”
他拿过一边的素帛,转身就着室中新置的木案,毛笔蘸饱浓墨写出一味味药材,递与小窦:“清醒前,还请中丞大人……照旧渡药罢!”
小窦面红耳赤,带着水河间也浑身不自在,便跪起身为关靖更换医布。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明日岂非大人迎娶之日?”
小窦点头称唯。
“既如此,大人他不在宅中,去往何处?”
小窦又再摇头。
水河间望着榻上人,挑起眉梢,心道,新妇与这位关公子……要如何相处?
带着这个超过自身本职的疑惑,他分意将目光投向平坐之外艳阳普照的天空,规劝自己收回神来。
同一角天空下的长安城内,与他有同样疑惑的,还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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