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觉得自己仿佛被某种诡异的力量裹挟着,无论如何挣扎,都被牢牢困在罗网之中。周遭是一片黑暗,隐隐约约中,他听到有人在唱戏,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嗓音清越,叫人砰然心动。袅袅盈盈的唱词如丝如缕,朦胧中,他仿佛又听见那人笑嘻嘻地恭维道:
宫主剑术高超,世所罕见,叫人看呆了眼。
一霎时,他的心中是极欢喜的,却只冷冷一哼:
巧言令色。
他欲待转身,那靡靡的戏文却像是从另一重世界里飘过来的一般,转瞬之间,只留下了一抹带着回音的余韵,再也没了踪迹。杨琼登时慌乱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掏空了,鲜血淋漓,空空荡荡,如同失落了魂魄。他混混沌沌地往前走着,但一双腿却迈不开步。这时,他才下意识地反应过来: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在梦中愕然,耳边却响起不断的呼唤之声:“子修,子修。”那声音轻轻柔柔,像是一缕春风,拂过他心中的每一寸角落,他自然知道唤他的人是谁,心中一喜,便睁开了眼睛,果然,他看到沈碧秋只穿着一件中衣,正侧着身子,单手支肘,情意绵绵地注视着自己。
“子修,你做噩梦了么?”沈碧秋抬起手来轻轻捋了捋杨琼额前的乱发,柔声道,“看你出了这么多的汗,连头发都湿了。”
“我……”杨琼张了张口,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嗓子无比沙哑,不由皱起了眉,“阿秋,好奇怪,我像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他扶着自己的头颅缓缓地坐起身来,沈碧秋扶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是么?”他凑到杨琼的耳畔,鼻息喷洒在杨琼的颈后,柔声低语,“不会是把我们之间的事都忘了吧?”
杨琼他听出沈碧秋话中的戏谑,身子一动,却感到某处传来些许不适,顿顿的痛意昭示着昨夜的荒唐。他的脸上顿时生出了一抹红晕,于是低下头,不敢再看沈碧秋,身子却软软地被那人搂在怀里,他能分明地感受到沈碧秋微凉的体温,还有胸口传来的颇为急促的心跳。”他揽过杨琼的肩膀,顿了顿,又道,“如今也已经没有岐王府了。早在六年前,你就被废黜封号,拘于永巷。”
沈碧秋的话对杨琼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抓住了沈碧秋的袖子,呆呆道:“怎么一回事?”杨琼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他抱住自己的头,摇晃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荡荡的……这些年的事……我全想不起来了……”
沈碧秋的眼中不觉闪过一丝笑意,神情却是哀伤的,他抱住杨琼的肩膀,不住安慰道:“子修,别这样。”他安抚般地轻轻拍着杨琼的背脊,柔声道,“有我在你身边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有我替你去闯。这些年来,不是有我一直陪着你么?”
杨琼茫然无措地缩在沈碧秋的怀中,喃喃道:“为何一夜之间,竟过了八年之久?”
沈碧秋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或许,那些事太过痛苦了,忘记了也好。”
杨琼失魂落魄地坐着,突然,他如同溺水之人一般抓住沈碧秋的手腕,迭声道:“那么,母上呢?她真的舍弃了我么?是不是我又做了甚么叫她失望伤心的事?”杨琼凄然道,“阿秋!我实在是太不中用!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母上的期望,她从小对我悉心教导,我却是如此无能,她定然是失望之极,才将我逐出宫的!是不是?”
沈碧秋默默地拥住杨琼,感到怀中的人浑身冰冷,不住地打着颤,不免有些不忍,于是细语劝慰着,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这也是他多年前便有的疑虑,杨真真对杨琼的宠爱世人有目共睹,但在沈碧秋看来,却透着些古怪:杨真真犹如圈养宠物一般将杨琼养在深宫之中,像是呵护着一件名贵的器皿。少年时的杨琼单纯得可笑,又狂妄自大。杨真真却不忘将这样的杨琼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然后,冷眼旁观地看着他在波涛诡谲的宫闱之中苦苦挣扎,仿佛是要让杨琼时时刻刻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无能而懦弱的废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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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安慰了杨琼许久,一直到他睡下,才起身离开。他缓步走出院门,却见江有余正笑吟吟地站在阶下,目光中露出些许暧昧之色。
沈碧秋整了整衣襟,冲江有余虚虚一抱拳,笑道:“沈某多谢先生成全。”
江有余手捻着须髯:“看来,大公子是得偿所愿了呀。”
沈碧秋点了点头:“子修忘了许多事。他的记忆像是停留在了八年之前。”沈碧秋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着走到江有余的身边,低声道:“先生说过此蛊能让人成孕,不知要如何才能做到?”
江有余笑道:“大公子也忒心急了些吧。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沈碧秋笑了笑:“我只怕迟则生变。”
江有余道:“大公子是提防着杨琼在伪装么?”
沈碧秋沉吟道:“他上回便骗了我,不得不防啊。”他负着手,低低说道,“这一次,还须下些猛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让子修彻底心灰意冷,生不如死,他才会发现,普天之下能够倚靠的,便只有我一个人罢了。”他微微笑了起来,“看来,还得让晏之来助我一臂之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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