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如湖面粼粼铺开,逐渐平定,如镜。烟熏火燎,闹嚷嚷的,人声,车声,孩子哭,狗吠,间杂一声高亢的“八万!糊了!”
这是个小县城的麻将馆。
靳勇把一沓红票放在肮脏的麻将桌绿绒面上。
众人发声呼。
方才喊“八万”的中年女人,斜睨那钱一眼:“你复员费就这么点?”
靳勇说:“花了。”
“就你?”中年女人笑:“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货。”她忽而一想:“我听说留城里要花钱,”她这才从麻将桌上抬起头看儿子一眼:“你花给当官的啦?”
靳勇沉默僵硬地站在那。
女人啪得把钱摔进包里,手继续哗哗洗牌,洗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靳勇还站在那。
“你这不穿的护林员的皮吗?怎么……钱白花了吗?!”中年女人指着靳勇蓝绿迷彩的衣服迟疑着说,忽然暴起:“你就是个瓜子!瓜子!跟你那死鬼爸一样!瓜子!瓜子!你爸白赔了一条命,你又白赔一副身价!”劈头盖脸、声音响亮地打下去。
靳勇僵硬低头受着,直到旁人把他妈拉开:“阿彩,自古民不与官斗!花钱办事,没有必需成的!阿勇都是工作人了,你还当小时候一样,一天三顿地打呀!”
“滚滚滚,别在我跟前站着!”中年女人打累了,摇摇手叹口气:“你们靳家窝囊废一条根,我管不了。滚吧。”
戚朵漠然看着,双手却握紧。连湛拍拍她的肩,轻道:“疏离、苛刻、暴力的家庭环境,确是反社会人格的温床。”
靳勇转身,大踏步走出麻将馆。他的步子大而机械,完全是军人的步伐,混乱的午后街道比他更快,喧哗着迎面迅速冲过他,交接为高山密林。
一两声鸟语。
世界安静下来。
一座矮矮的木屋矗立在石崖旁边,木窗很低,可以看见屋里除了床一无所有,地上燃着一堆火,墙角堆着米袋和土豆,梁上吊下一串红辣椒。
靳勇光着膀子立在屋门口劈柴,每劈一下,房檐下那只曙红朱雀就在木笼里跳一下。
他看起来依然沉默,但是一种独自舒适的沉默。
“靳哥。”细细袅袅的声音。
他抬起头。
李小蔓背着背篓走上前:“借借你的火儿。”她把背篓里的土豆埋进火堆里。
靳勇看了她一眼。
李小蔓把手在裤子上抹抹:“大清早就出来拾菌,饿得有点心慌了。”她讪讪地坐到门槛上,舔了舔嘴唇。
靳勇没理她。
李小蔓陪着笑,毛眼眼眯到一起,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靳哥,对吧。以前住这儿的赵叔说的你,他回城看病去了,说你以前是兵呢。那你升国旗吗?到过北京没有?北京啥样啊?”
靳勇看她一眼,小毛丫头。他当兵一直在宁夏。
李小蔓自顾道:“我将来是要去北京的。”
“嗯。”她又给自己肯定地点点头。
靳勇把劈好的柴拢到一堆,拿上衣服往林地走了。
李小蔓跳起来,伶俐地钻回屋子看看火,把半生的土豆刨出来狼吞虎咽地吃掉。
靳勇再回小屋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的迷彩服裤子已洗净晾在树枝上,热水瓶灌满,火堆熄了,另有一小堆灰里埋着微红的火种。
李小蔓背着满满一篓菌子从后山溜下来,专门绕过来笑道:“靳哥,我给我那红雀喂了你的米啦。”
靳勇看了那曙红朱雀一眼:“局里来人就把它带走。”
李小蔓笑道:“干部嘛,秋天果熟菌肥狸子长毛的时候才来,我能养它一夏天哪。”
靳勇没说话,李小蔓笑得眼睛全眯到一块,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忙把嘴抿住。
夏天了。
林地间繁花盛开,松林葱郁,土地红得欲燃。沁凉的海子,和天空一样蔚蓝,倒影着低低的云团。
靳勇走在前面,脖子上都是汗,李小蔓卡着大步随后:“靳哥,你咋找到那片湿地的?那菌子可太好了,我发财了,哈哈哈。”
靳勇说:“偶然间寻到的。”
李小蔓乐得颠颠的:“待会拿着先煮一锅汤喝。我饿死了。”
“你是饭袋子?成天喊饿。”靳勇说。
李小蔓道:“家里人多,就我爸种地,粮食我能不吃就不吃,留着给弟妹。”
靳勇停了一下,继续走。走了几步身后没声儿了,他忙回过头,只听哗啦一声,水珠四溅,李小蔓从海子里钻将出来,水顺着头顶往下流,身上一丝没挂。
“哎,你——”靳勇忙转过身,只听李小蔓在背后笑说:“靳哥,好凉快呀,你洗不洗?”
他握着双拳慢慢回头,然后松开了手。
强烈的阳光下,李小蔓像一株小白桦,光溜溜的,抿着嘴笑,眼睛亮晶晶,和整个海子粼粼的亮光一起。
还是个孩子呢。
“靳哥,可凉快啦!”她再次摇手招呼。
靳勇走过去把她破旧的衣服捡到干处:“羞丑都不知你。”
回到木屋,李小蔓守着锅等开,忍不住舀一勺喝。
“啪”,勺子被打掉,靳勇蹙眉说:“不熟有毒,不知道?”
李小蔓不好意思地一笑:“急呀。”
她凑向火堆,黄昏暮色里,少女的小脸被火焰映得粉红。白天太阳烈,整个细嫩的、起着一层浅浅茸毛的后颈都被晒伤了,也是粉红。
靳勇移开眼。
米香菌熟,小蔓挨他坐下,心满意足地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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